齐斯在窗边驻足良久,不发一言。
林辰凑近过去,借着齐斯手中灯笼的照亮,俯瞰窗外的巨坑。
这是个千人坑,甚至可能是万人坑。
累累的白骨漫成汪洋,一直堆叠到视野的尽头,某几处还垒起金字塔状的坟包,皆由骷髅作砖石堆砌而成。
死过两次的老头留下的两具尸体就躺在坟包最上面,不知是谁搬过去的。一模一样的脸和不一样的伤口,像极了三流网游刷新npc时出现的bug,诡异而滑稽。
尸堆原本已经堆得很高了,玩家们的房间在二楼,距离地面仅仅不到三米的高度,离尸堆的顶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腐烂的腥臭和粘稠的血腥气顺着窗户的小洞灌入鼻腔,死者死不瞑目的双眼好像随时会贴到玩家们脸上。
薄薄的一层纸窗于事无补,提供的心理安慰聊胜于无。
“这……这些尸体都是死去的镇民?怎么会有这么多?”林辰张了半天嘴,才涩声发出一问。
他纵然已经在诡异游戏中摸爬滚打了一个月,在新人榜上也占了较前面的位次,但骨子里对尸体和鬼怪的忌讳是很难改变的。
一开窗就是一堆死状恐怖的尸体,不知何时会突脸,便是胆子再大的人也得发怵。
“看样子是的,当然不排除镇民以外的人死了,尸体也会刷新在这儿。”齐斯望着最远处的一座骷髅塔,笑着说,“等我们当中出现了死人,或许就能搞明白这个问题了。”
林辰表示一点儿也没有被这个地狱笑话安抚到,反而觉得更不自在了。
幸而,齐斯并不打算就死者类别的话题深入下去。
青年半阖着眼,淡淡道:“如果我们能活过明天,也许可以去问问那个所谓的‘孟老爷’,死了人不入土下葬,丢在露天的坑里,是有什么讲究。”
古今中外大多讲究“入土为安”,“曝尸荒野”的下场可谓凄惨,甚至可以作为惩罚、诅咒、复仇手段的一种。
在龙郡古代,往往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民亦或者罪大恶极的凶徒,死后的尸骨才会被丢在乱葬岗。
但看杨花镇这万人坑的规模,怕是大部分死去的镇民的归宿都在这儿了——究竟是何缘由?
林辰思索道:“齐哥,你说这些尸体有没有可能是专门留给老虎吃的啊?比如镇民们为了不被老虎伤害,故意将尸体丢给老虎,达成某种协议和默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只老虎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懂得珍惜粮食。”
齐斯坐到床上,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
“刚才我观察了一下,最表面一层的尸体完全处于自然腐烂状态,哪怕骨架出现了破损,也都属于软骨风化后、骨干散落的范畴。
“至少在我能看到的尸体当中,不存在任何老虎啃食撕咬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埋在了下面,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林辰咂摸齐斯的言外之意,皱眉道:“我刚开始困在竹林里的时候,好像听到过类似虎啸的声音……”
“老虎是肯定存在的,不然我们的主线任务、支线任务和背景旁白就都不成立了。”
齐斯将灯笼放回床头柜上,在床上躺下:“问题是这老虎和镇民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还记得镇民们说过的一句话吗?”
林辰神情一凛,喃喃念道:“镇民们在围住我们时说——‘去请孟老爷来,问问山神的意思!’”
“梆!”
远处传来一声更声,沉沉地在夜空中锤下,散入四方。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的吆喝嘶哑而沉闷,让人莫名地沉静下来,不敢高声言语。
好像在夜晚降临后,这天地山河便不再属于人类,而成为走兽鬼神的禁域。
“早点睡吧。”齐斯给自己盖上被子,翻了个身,背对林辰,闭上了眼。
……
二楼左侧的房间中,罗海花和罗建华夫妇吃力地将床推到远离窗户的门边,又将一个床头柜推到窗边。
他们合力搬起另一个床头柜,放在第一个床头柜上,刚好挡住窗户。
窗外的血腥气太过引人注意,他们一进屋就直奔窗边,看到了木楼后的尸堆。
庞大的数目带来的震撼感远非往日里见到的死人和鬼怪能比,还好他们心理素质不错,才没有被吓出个好歹。
破了好几个小洞的纸窗看上去太不靠谱了,天知道外面的尸体会不会在夜间活过来,破窗而入。
罗海花当机立断,决定找点东西堵住窗户,得到了罗建华的认同。
能不能挡住鬼先不说,至少图个安心。
做好一切,罗海花和罗建华瘫倒在床上,气喘吁吁。
一片晦暗中,只有放在地板上的灯笼一明一灭,扑闪着像鬼火一样。
躺在陌生环境中的夫妻俩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索性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起来。
“建华,真是倒霉催的。我们都快退休了,旅游攻略都做了好几个了,忽然遇上这事,这下能不能领上退休工资都不好说,真给联邦省钱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多管闲事,安安稳稳教书就好。那小兔崽子在校外惹了祸被人揍,你还非要去护着。你这人啊,真是……”
“那是我学生,我当然得管。你不也是?不是你教的,你也上来拉架,他们发现你报警了,打你打得最狠。”
“还不是怕你应付不过来?你这个人啊,都叫你别管了……”
罗建华止住了话头。
他忽然听到了手指在纸窗上摩挲的声音,然后是“噗”的戳破纸张的声。
“咚、咚、咚。”
三声轻悄的敲击声在窗户的方向响起,像是尖锐的指甲轻轻叩击木板。
哪怕没有切实看到,屋内的两人依旧能够想象,鬼怪的手爪穿透窗户,敲在床头柜上的情景。
窗户已经被床头柜挡住了,谁都看不到窗外发生了什么。
各种引人遐想的瘆人声音却在寂静的夜色中鲜明异常。
楼下似乎有人在说话,叽里呱啦的,听不懂具体意思,却能察觉到语气的蛮横。
“呜呜呜……”
有人在哀哀地哭,恐惧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感染得人想要尖叫,想要逃跑。
“撕拉!”什么东西被撕碎的声音。
“哔啵、哔啵……”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烤肉烧焦的焦糊味袅袅钻入窗户,萦绕在屋内两人的鼻尖。
罗建华紧紧搂住罗海花,伸出手臂环护在她身前;罗海花屏息敛声,死死盯着垒起的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