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光阴易过, 转眼间已是阳春三月, 曲江两岸的柳树开始抽条, 远远望过去碧玉万树绿丝绦, 间或夹杂这盛开的桃树,桃花照水, 绿树映堤, 自是一派好风光。
曲江两岸这些桃花可有些来头,乃是周世宗叶荣为了爱妃桃花夫人余氏所种, 余氏长于西蜀,来江都之后时常思念家中百亩桃林, 因此周世宗叶荣不仅为他在宫中修建碧桃苑,而且还在曲江沿岸遍植桃树, 每逢三月桃花开,杂树漫芳菲,站在宫中最高的望月楼上可见彤彤云霞锦重重, 仿佛身在仙境般。这桃花远望近观两相宜, 近观临水照玉花多鲜妍,曲江花影因而成为江都十景之一。
自那日在许上柱国面前失态之后, 许霁川就将自己内心的惶惑、担忧、愤怒统统埋在心底,整日里深居简出,每日在家侍奉母亲。
自许延川走了之后,许周氏就开始信佛, 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城外白马寺上香。
今日三月初一, 一大早许霁川就陪着母亲一起去白马寺进香, 恰巧经过曲江之时,一阵风过吹开车窗的帘子,有几片桃花随风飘零,飞入马车内。
许夫人被眼前桃花吸引,掀起帘子朝外望去,马上就是三月三,上巳节的节日气氛非常浓厚,在江都上巳节又被称为桃花节,赏桃花喝桃花酒已经成为江都上巳节的风俗。
曲江边上三三两两的小夫妻正赏花踏春,许夫人脸上不觉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道“还记得我和你父亲成婚第一年时候,也曾来过这曲江边上赏花踏春。那时候我不过十六岁和你一般大,正怀着你大哥,如今,连延川都已到了弱冠之年,也取了媳妇。真真是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啊”
许霁川道“母亲若是喜欢,回家之后咱们给我爹说说,也来这里赏花踏春。”
许夫人摇摇头,她唇角带笑,但眼神却是忧郁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早过了花前月下的年纪,这赏花踏春风雅的事情还是应该你们年轻人来。到如今,我和你父亲已近中年,夫妻二十载,相濡以沫,当下所求不过一家人平安平淡生活在一起,除此别无所愿了。”
许霁川抿了抿唇,道“前几日,大哥在前方来了家书,一切平安。这平定边患的战争马上就结束了,大哥定能平安归来。”
许夫人点点头,抓过他的手说“菩萨保佑等你大哥回来,我们就给你好好物色一门亲事,你已经十六岁了,是该成亲的年纪了。”
许霁川道“孩儿不着急,大哥大嫂是青梅竹马,却也是一直等到大哥十九岁才成婚,孩儿也在等两年何况女孩家一旦结婚就要操持家务,侍奉公婆,总不及自己家里自在,且很难见到生她养她的父母,且让我的准媳妇多逍遥一段时间,好好在父母面前尽尽孝道吧。”
许夫人佯怒地板着脸,拍了拍他的手,还是忍不住笑道“你倒是知道疼人”
许霁川笑笑。
许夫人每日进香祈福,却哈市没有得偿所愿。初夏第一场雨之后的第二天,甘州八百里加急军报入京
北厢军将鲜卑打回迭剌沙漠,斩杀鲜卑大将穆尔沙,最后决胜一战中,许延川为先锋,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将鲜卑打得溃败而逃,在追袭鲜卑残部之时,被鲜卑的神箭手一剑射中胸口,当场口喷鲜血而亡
消息传到许府的时候,许周氏刚从白马寺烧香回来,进了内听到此消息,怔怔地盯着尚书令看了半晌,尚书令不忍看老妻痛失爱子悲恸的眼神,微微侧过头躲开她的眼睛。
许周氏眼睛发红,两条泪从脸上蜿蜒而下,还未说一句话就晕了过去。
许家内堂乱成一团,许家老祖宗闻讯带着丫头过来了。
一进内堂他就命令两名贴身丫鬟关上内堂的们,众人给她让出一条道,她坐在堂里的椅子上,如同古井一般幽深无波的眼神扫了一圈六神无主的众人,众人皆低下头不敢动了。
许家老祖宗道“花奴,好孩子,先和你的奶妈将你娘亲抬到卧室去,钟穗,你速速派人去请个大夫来,注意不要惊动其他人。”
钟穗领命而去。
老祖宗又对尚书令道“沛儿,延川已然不在了,老天爷要他的命,我们也没法子。好在老天还没有赶尽杀绝,给了我们一些念想,延川好歹还有个后。我们现在唯一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的,只有保护好他的孩子,善待他的媳妇,让他走的安心。”
尚书令作揖道“奶奶您说的是,是孙儿方才乱了阵脚。”
老祖宗道“中年丧子,这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大事。可是沛儿,你爹年老,花奴又还年幼,整个许家你要扛着,只要你坚定心智,不要自乱阵脚,我们许氏门阀就觉不会走向末路”
尚书令鞠躬道“老祖宗教训的是。”
许家老祖宗环视一圈内堂所有的丫鬟小厮命妇,寒声道“少夫人月份大了,本就忧思过度,胎像不稳现在切切不可大悲大痛,大公子仙去的事情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告诉了少夫人,我老婆子定要搬出家法,严肃处理。只要少夫人知道这件事,不管是谁告诉她的,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要连坐受罚,听明白了吗”
扑通一声,屋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大家齐声道“听明白了,奴婢们绝对半个字也不透露给少夫人”
许家老祖宗点点头,挥挥手道“现在都下去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