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到底还是没忍住,整块区域的肌肉群集体呆滞了三秒钟。……可恶啦这是什么发言!可爱得过头了吧呜呜呜!太乖了这个孩子!
但是到底还得让他看到大人的沉稳才行,我对他继续说道:“还挺简单的,模仿我的动作就可以了,我先握着你的手怎么样?等你适应了我再让你自己来试试。”
他点了点头,蹭到了我的怀里,我弯下了膝盖,微微弓背才能让自己的脑袋和他平行,“看吧,是不是很简单?”
这孩子的手实在太小了,哪怕握成了一个拳头、攥着东西也还是那么小巧,我的手掌把他整个儿轻而易举地包了起来,心无旁骛地和他一块烤着鱼。
“好了吗?”我见时间差不多了,打算松开手,实践毕竟才是自己最好的老师,他也需要掌握些生存技能才行——那个孩子突然伸出了自己空着的左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
“不要松开。”小羊羔君低低地说,如果我的耳朵没有凑得那么近,完全听不清楚对方在讲些什么。
“不要松开。”细语一般地呢喃贴在了我的耳边:“想要……再握着。”
“……吸。”
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吸气,最终还是没把自己胸腔里翻涌的词句全部咆哮出来。
给你给你全部都给你!想握多久都没有问题!握到天荒地老吧只要你想!虽然估计他也只是怕烤糊、搞砸整一餐饭,可、可是我还是感动得找不到头了……
——
他愈是讨人喜欢,我就愈发想抱怨苍天的不公。为什么这样乖巧的一个孩子会遭受到那样的对待呢?
他明明这么粘人、听话。安静、懂事。会体恤人、敏感、热情、赤诚,这是个多么难得的好孩子!
只要对他好,他就一定会回报。哪怕捡来一束花环,那也是他感激的心意。
这个孩子如此依恋我,也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好过,我越来越痛惜他过去的生活,他的心既柔软又毫无攻击力,为什么因为体质问题要被那样欺侮呢?在我之前难道没有哪怕一个人去探寻他的內心嗎?只要耐下心来稍加探索,不管是谁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纯洁又真挚的心啊。
那些痛苦与恐惧明明都不是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他应该在父母的关爱中无忧而无虑地长大……
他的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为什么要抱住我……?”
“啊,抱歉。”我的嗓子已经哑了,连忙将手臂松开,“我没有留意。”
他摇了摇头,“没有事……我其实并不讨厌。”说得磕磕巴巴,可是我却听得很清楚。
……这孩子就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说些让我高兴得找不着北的话。
我赶紧胡乱擦了一把脸,“好了,鱼快烤好了哦。是你的杰作耶,快来尝尝吧?”
他给自己留了一串,剩下的塞给了我,我惊了一下,只能苦笑着连连摆手:“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啦……本来就是两个人平分的噢?”
这孩子苦恼地皱起了眉毛,再给自己留了一串,对我轻轻摇了摇头:“已经足够了,我会饱了。”
“……”
我给他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瞬间变脸,凶神恶煞地再强塞了几串:“你就是食量小才会这么瘦!快给!我!吃!”
他怔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曾经我强喂药的那个场景,但到底还是接过去了,“……哦。”
委屈个啥嘛!
我试着对着烤鱼吹了几口气,撕下一小块金黄的鱼皮,合着雪白的肉往嘴里送了过去,鱼肉本身的质地确实鲜嫩,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不过到底是没加调味料……就算它又香又脆,口感是多么的绝赞,吃起来也是没有味道的。我叹了一口气,担心他吃那么多无味的东西可能会受不了,但没想到这孩子吃得津津有味,似乎早已习惯了没有盐糖的食品,在这种前提条件下,自然吃得很香了。
也……也对哦,现在应该是疑似日本的古代吧……好像内陆的穷人家确实不会有多少可用的盐……
我很快地饱了,便停下来看着他津津有味地一点点小口地吃自己手上的鱼肉,很快解决了一堆,大概是觉得好吃,不一会儿他那一边的木签就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了手里剩下的几串:“你还要不要?”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凸起来的肚子若有所思,似乎是撑住了,再也吃不下的样子。我在思索到底要怎么处理剩下的这两三串鱼肉,感觉扔掉了格外可惜,眼睛突然捕捉到了那一边路过的大老虎。
哼……
我走了过去,将烤鱼从竹签上捋了下来,直接丢进了它张开的大嘴里,但是下一秒是我没能预测到的。
……“嗷——!”
老虎反应迅速地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一边上蹿下跳,伸出了舌头舔爪子,似乎在感到疼痛,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东西貌似还是烫的,没有来得及吹就扔给它处理了……
啊,这个确实是我的错……我忏悔……
这样看的话,想必接下来我再喂给它点什么,这家伙都会警惕地不接受吧……我摇了摇头,打算就这么把剩余的鱼肉扔掉,但那只老虎转了半天,结果还是没能接住它的意思,情急之下伸出爪子一勾,我彻底摔了个狗啃泥。
“你这个!@#¥#%¥%&……(此处消音)”
我愤怒地爬了起来,老虎小心翼翼地再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被它吐出来的烤鱼,在这么一通折腾之间,地面上的鱼肉温度似乎凉了不少,它的舌头上遍布着倒刺,像硬挺的刷子一样将肉一点点舔碎了、勾回了嘴巴里。
看来是喜欢吃咯?
那它的举动也能够理解……话又说回来,我还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干嘛跟一只动物过不去呢?
虽然它很聪明,可是到底是什么都不懂嘛……如果可以还是宽容一点算了。
我蹲在一旁让自己手上的烤鱼再放得冷了一些,然后把它们一齐从木棍上捋了下来,老虎在一旁等候多时了,心满意足地将它们嚼了一会儿,吞进了肚子里。
剩下的呢?
它眼中的意图很明显,我能看见从他眼中透露出来的饥渴和疑惑,但是不准备再去为它准备新的烤鱼了。
剩下的两条我已经找了个新的塑料袋养了起来,只要它能不破,那么哪怕是接下来还猎捕不到新的事物,之后的饭也是有着落的,鱼就那么多,饭也就那么多,它要是再饿——那就吃隔壁的这一堆内脏和器官吧!正好软绵绵的,已经完全分好了、隔断了,甚至不需要去撕咬,张着嘴巴就可以吞进去,它还能有什么要求吗?
饭饱喝足,便会感到身体暖洋洋的,我看那个孩子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像是越发地困了,过去将他推醒,想让他趁着阳光明媚,洗一洗身上的脏污。水是清澈的,他一头雾水地被我推了过去,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洗过澡,于是感到了疑惑。这孩子全身上下都是光\\裸的,只有我给他的一件外套蔽体,我帮他拉下了拉链、解开了纽扣,把这件衣服扒了下来,他光着身子站在了太阳光下,没有羞耻,只有困惑。
我在背包里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条新的毛巾,告诉他:“这条黄色的就是你专属的咯……以后分开用吧,我的是红色。”
这么长的句子他当然没有听懂,我已经乐了起来,牵着他的手让他走得离小溪更近了一些,用手做碗舀起了一瓢水,泼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下将他炸了起来,他从来没有用水洗过澡,不知道这水到底意味着什么,过去只有被溺死和被感染的经历,回忆自然不是很美好。我拽着他的手不让他逃掉,一边再舀起了一泼水,先从他的小腿浇起。
水可以是凶险的,也可以是无害的。此刻的它温顺地被圈在泥土与泥土之间的凹槽之中,在泥沙之上淙淙流淌,水势并不广大,只有某种奔腾不息的欢快,阳光直射在水面,泛起了一阵波光粼粼的明净的光彩,隐隐像一大片碎金浮动。
这样多变、透明的水、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没有固定的味道,就是这种东西,恰恰好是人们都需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想让他领会另一面的、有更多可能性的世界。它有可能是凶恶的,会夺走人的性命,但在其他的时刻,它也可能是生命之源。只要正确地利用它,就会带来更加便利和幸福的生活。
世界并不仅仅有凶恶的那一面,我喜欢他那样柔软、诚挚的心,却更想让他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哪怕我不知道他遭遇过多少次虐杀、多少次毒打、多少次欺凌、是否在当初被排斥了很久,只能在阴影中苟且偷生,徘徊度日,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他依旧能幸福。
……
——你要是能幸福就好了。
过去的阴影彻底拔除这件事情我是做不到的,但是我只能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没错,我没有任何心理辅导的专业经验,也没看过类似的指导书,我只是个专精在报表和电脑前的无能社畜,死去之前的人生过得又乏味又窝囊,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尽力做一些什么出来,我想让他变得自理、勇敢、坚强、智慧、懂得排解自己的心情,不再那样封闭地看待这个世界,有着强大又坚毅的人格和自我。
现在似乎很难做到,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扑,但是我揽住了他,一点点地向他的脚腕浇水。他坐在地上,感受到沁凉缓慢地、一丝丝地浸入了小腿,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闪躲了。
我依旧保持着极慢的速度,将水渐渐往上泼,那水泽缓慢地向上,润湿了他的小腿肚子、润湿了他的膝盖、润湿了他的大腿、润湿了他的腹部。这孩子的身体从僵硬缓慢地松了下来,惊奇地望着这透明的、柔软的水,我见他已经渐渐松了警惕,便把水浇在了他的手上。
水流从指缝间快速地顺着重力落下,等到他后知后觉地紧握住手时,手心中只剩下了水光,以及湿润的触感。仍有些湿意留在了他手掌心的横纹上,这个孩子终于睁大了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了正面的、向上的某种新奇和探索欲。
……啊啊。
这可真是。
我的眼前模糊了起来,一点点继续打湿了他的胸背,将他的手牵着,让他离小溪更近了一些。潺潺流过的水拍击着岸边的石头和泥土,飞溅起的像是碎玉一般,水花白得像澄净的牛奶,又像是一大片乳白色柔光的珍珠。
那孩子顺着我牵着他的力道下来了,水并不深,最多到了他的大腿\\中心的那一段,他惊奇地体会着微凉的水抚摸过自己的皮肤的触感,清淩且晶亮的水珠像宝石一样跃到了他的脸上。他依旧警惕,但已经对这片溪水有了些好奇和喜爱,甚至弯腰自己接了一碰水,向天空轻巧地抛去。
水落了下来,柔和地倾泻而下,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这孩子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了头。
我的眼睛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东西,热意在眼眶中打转,似乎听到了越来越近的欢笑声,水流淌过,明澈而清亮地在空中反复回响。
多么美啊。正午的阳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我上了岸,看着他一捧又一捧地低头舀起汩汩的水流,但这么小的手掌也只能取得一点微薄的水量,是无法阻断小溪的流淌的。我仿佛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欢笑,那是令我悲伤得想要落泪的欢笑,他那么安静,眼中的光彩却那么令人怜爱和欣喜,这究竟是多么美丽的场景。
这个孩子一定不会知道,我究竟又是有多么、多么地期望这一刻能永远地留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