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1 / 2)

晴雯眼见哥哥多混虫拉着嫂子多姑娘回去把门摔得山响, 心里知道定是被这两公婆恨毒了, 除非应下卖身之事,否则再无寰转之地。然若是肯答应早就答应了, 又如何蹉跎至今?少不得松开旁人车架的马腿一瘸一拐欲往城隍庙处寻个过夜的地方。

这马车看着有几分眼熟,可一旁又守着位骑在马上的陌生爷们儿,晴雯生怕叫人看见脸再惹事端,掩了头发遮着转头弯腰冲马车磕了个头算是赔不是,再起身不等抬脚走上一步,马车门“吱呀”一声推开, 里头竟跳下来个熟人。

“哎呀!你怎么这副模样, 快随我来!”莺儿下车一看果然是晴雯,虽说之前二人因皆善针黹还私底下轧过一番苗头,可如今眼见是要冻死人的天气, 谁还有心计较早先那些小龃龉。晴雯一见出来的是莺儿,便知这马车原来是薛家的,怕是薛大姑娘在车上把方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当下更是抬手遮了脸欲跑。莺儿忙上前两步拉住她,此时晴雯又冷又饿, 如何还能挣得开?少不得叫莺儿连拉带扶把人给拉上马车。

这马车外头看着普通, 内里却着实精细,晴雯一进去就叫一股暖香给熏了个跟头,赶忙跪下后红透一张脸头都不敢抬。她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如今这副落魄模样叫人见了着实难为情。偏宝钗还就高看她这知晓羞耻的地方,放缓了声音道:“原本我不想管亲戚家闲事的。可既然遇上也是缘分,说不得与你安排一番。”晴雯泪如雨下, 然却磕了头回道:“回宝姑娘,前头服侍了宝二爷一场,侥幸姑娘不嫌弃奴婢,可是终究担了个虚名儿,宝二爷待奴婢又好,是以斗胆这辈子不欲另寻二主。冒犯了姑娘,求姑娘莫跟奴婢计较。”

宝钗就笑开来把茶杯方才面前小几上,晴雯刚上马车的时候沈玉便催了车把式继续朝前走,此时正咕噜噜压着路上结的冰花压得山响。晴雯跪伏在那里等了一会子,才听见头上声音传来道:“我也用不着你,家下针黹女红出色的丫鬟海了去了,只问你愿不愿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若你一点子手艺也不会,说不得方才我就当甚都没看见就过去了,可是恍惚记得你还知道怎么弄界线,这么好的功夫没了传承也挺可惜,所以想问你愿不愿意去我们家铺子里做活计养活自己。”

这样倒是愿意,凭本事养活自己,走到哪里说破天去也是个正经事儿,旁人再嚼舌头也无用。晴雯当下拿手把头发往耳朵后头理了理,又擦擦脸,恭敬跪端正了再与宝钗磕了个头:“多谢宝姑娘搭救,奴婢说话不好听,冲撞了姑娘,甘愿领罚。”

宝钗什么时候也没真跟个丫头子计较过,挥挥手道:“你今儿先去莺儿那里梳洗一番凑合过一夜,明儿让百灵领你去缎子坊上工。再一个,你家里这些事儿管叫你自己去解决,我定是不会出手的。如何?”这么安排才是衬了晴雯愿,兄嫂恨毒了她,焉知她心里就没点子恨意?只叫自己动手出气才是爽快,真要让薛家出手反倒叫她无处平复心中怨气。

等马车到了薛家大门处,沈玉也没进去,看见莺儿扶了宝钗,后头缀着路上捡的那个丫头,皱皱眉未说什么,只交代一句“小心着凉”、又添一句“当心上火”,拱拱手看宝钗进去了便调转马头带了长随往城西家去。

回了院子,莺儿百灵带了晴雯下去安置,换了白鹭上来伺候,宝琴只知道长姐刚刚带了个外头丫鬟回来,正欲张嘴,那边果然正院薛太太就派了婆子过来询问。宝钗笑着与她们道:“这是姨妈家的一个丫鬟,前儿贾家不是清出来不少丫头么?她乃是其中之一,只因着长相缘故才被逐出来,早先是史老太君身边听差的。我见她十冬大腊叫家人赶出来雪地里跑怪可怜的,索性安排到家下铺子里做事,说不得将来还是个女掌柜哩,还请母亲放心。”婆子只管回去传话,宝琴皱了眉道:“那些丫鬟怎么出来的满京城人都知道,姐姐何苦揽这锅浑水到自己头上!”

宝钗道:“不管又怎么样?刚巧人扑在咱们家马蹄子上,不管她明儿一早路边就是具冻死的尸体,又赶着年前,多不吉利!再者,我看她内里甚是刚强,又有好手艺傍身,不会是个多事的。管仲孝窃,临战脱逃,后来去了齐国却能叫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说的便是看人不能只看前头污点,说不得人家今后发奋自强呢。”宝琴听了侧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恍惚记得这丫头叫甚么‘晴雯’来的,背影有些像林姑娘,平日里确实傲了些,看着竟不是个丫头。”宝钗笑道:“说的就是她了,是个极心高的,熬过这一劫说不得如何,咱们又不亏甚么,权当做了笔无本买卖罢了。”

宝琴听完深以为然,便将此事抛开不提,第二日果然百灵领了梳洗一新的晴雯去了绸缎坊。此处亦是薛家进京后新开的铺子,这段时间絮萦有意把宝钗用熟了的人慢慢调进陪嫁的铺子里去好叫她嫁出去了也有帮手,是以颇有些脸熟的关照晴雯。这晴雯,真真儿应了一个“勇”字,先是往绣娘队伍里一站,气质便皆与旁人不同。掌柜的见了便笑道:“姑娘怎么称呼?”她也不怕,站在堂下爽利回道:“父亲姓吴。”掌柜的点头应道:“既如此,吴姑娘,就叫你管着这些绣娘,总好过我一个男人终日混在媳妇子队伍里。再有,咱们铺子也会收些外头做的东西,好赖也托吴姑娘掌眼,年后等东家大姑娘出了门子还要再开个铺子,届时说不得姑娘便得独当一面了。”

话说得好听,可这群子绣娘又哪里好管?人家都是在薛家铺子里做了一两年的老人儿,一个新来的凭空踩在人头上,如何服众,通常这新来的都要叫整治一番,说不得弄个灰头土脸哪儿来回哪儿去。结果晴雯只把手艺一亮,无论何种料子何种颜色只管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立时几个刺儿头便把脖子一缩再不敢作声,其他的混闹两句又叫她瞪了几眼,也蔫吧下来。竟就这样站稳了脚跟,风风火火拉开架势做得有模有样。

待到年前绸缎坊掌柜合账时候还特特与宝钗提了她一句:“新来的那位姑娘甚是厉害,绣房里先前偷懒耍滑的,偷学手艺藏奸的,并那些一戳才动弹一下的奶奶们都叫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分两班上下午倒着上工,既能歇过来养养眼睛,又不叫耽误出货,还没人抱怨,实是块好料子。”宝钗就转头去看宝琴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但凡绝境里还肯挣扎的,多半都不认命,与她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定会比旁人更下力气更珍惜。于咱们而言不比重新培养一个这样儿的省心省力多了?管她先前如何呢,现下得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