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1 / 2)

上回说到贾家的王夫人觉着日子没法过, 殊不知贾家还有一人如今更是度日如年,你道是谁?原来竟是那贾琏在贾府家孝时偷娶的二房尤氏。当初凤姐知道链二竟敢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几乎叫活活气死, 几乎想撕破脸上门当场打死这对野鸳鸯。后来还是看在儿子的份儿上硬将这股恶心劲儿压下去, 喊婆子去了一股脑将尤二姐带进贾府, 又预备了个靠近外院儿的偏僻院落专门安置她。

这尤二姐进了贾府后人人好奇,皆想见见这位敢在老虎嘴里拔牙的厉害人物儿。岂知看来看去发现这尤二姐内里竟是个软面糊涂没主意的, 少不得越发轻视,又有老祖宗史老太君一口啐她是个“天生的贱骨头”, 皆纷纷卯起来糟践。或不是送来的衣裳料子都是旧的碎的,或不是送来的吃食都是剩的凉的。尤二姐不是没说过, 只她一说,不提身边伺候的, 光那厨房送饭的婆子就敢翻翻眼睛歪个嘴道:“好叫姨娘知道, 咱们不过‘梅香拜把子’, 都是奴才罢咧, 有主子赏赐的菜给您送来就不错了,还想怎地?”

尤二姐就与她分辩:“我乃是明媒正娶拜了堂的!”送饭婆子就笑出一排黄牙吐了口浓痰在她脚旁:“呸!还明媒, 哪家的媒人?三书呐?六礼呐?信物呐?嫁妆呐?样样都无还敢说明媒正娶!您拜得哪门子堂!连茶都未给正房太太敬过,喊您一声姨娘都是抬举您!”尤二姐仍是不信, 待贾琏回来拉着他便问, 初时贾琏还冲冠一怒为红颜去抓了那欺侮人的婆子打,后来就叫贾母拎到面前骂了一顿:“还敢说娶!你知不知道彼时东府的敬大爷仙去才几天?要不要脑袋并前程了?往后阖家上下只许说是外面买了个通房,再不行漏出一个‘娶’字,或不是留你一条小命儿!”

贾琏吃这一吓方才想起那甄家叫当今整治了就是因着上皇孝期内娶亲饮宴之事, 当下浑身直抖生怕下一刻锁人的锁子就挂在自己脖子上,连带着那尤二姐也不喜欢了,转而去和一个父亲贾赦刚赏给他的丫头腻歪。凤姐听着下头人将这些都报上来,不喜不怒道:“把话传去叫那边知道,再下来只管看着别动手,先别叫这尤氏死了,留着她还有用呢。”说到尤氏连带东府的那个尤氏也一并恨得牙痒痒。

因着儿女双全,凤姐做事比之以往更加狠戾缜密,真真是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往要害上招呼,还能不叫事情漏了瓤子出去与旁人看笑话。平日里只见她收了气焰闷头窝在房中养儿育女,还当链二奶奶转了性子。这性子确实转了,可却是往更狠地方去,半点再不见当初和稀泥的和缓样儿。这尤二姐还做梦想着或能得个一男半女下半生许是有个依靠,根本不知凤姐在其进府时就授意过家下人,与她送的饭食浆酪中俱下过东西早早绝了后患,哪里还能有甚儿女之事。只尤二姐这尴尬身份,无子无女许还是件好事儿,说不得有了子嗣反倒人不人鬼不鬼任人作践。

如今这尤二姐只得数着日子在贾家后院里头捱着,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她妹妹上回来见她时发现仆下怠慢,一时气恼欲往凤姐正房闹。走到半路见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子陪着个小姑娘在假山下头玩儿,转回头找个婆子塞了几个铜板得知此乃正房奶奶王熙凤亲生的大姑娘,少不得想要拿人家女儿吓唬一番作伐子出口恶气。岂知这孩子不比其母,乃是个不禁吓的,忽见个眼生的女子从假山后头跳出来横眉立目呲牙咧嘴,吃这一吓当时小脸一白就给吓愣了,再三呼唤也做不得声。

丫鬟生怕护主不利叫拖出去打死,与尤三姐拼命厮打一阵将其赶走,又忙半抱半扶了小主子去寻主母告状。彼时凤姐儿子还不大会爬,没精力花在大姑娘身上,一时疏忽就叫孩子吃了委屈,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先将此事按下不提,喊了积年的婆子来掐了好一会子人中,又在孩子小腿上狠抽了几下,这才嗷嚎哭出声儿来。那下手的婆子见大姑娘哭出声响,忙跪了道:“求奶奶饶小的一命,大姑娘能哭出来就好了,不然这吓积在心里日后必要拖出大毛病。”

凤姐倒也不为难她,反而赏了银子打发婆子出去,转头就叫撕打得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丫鬟跪着说了来往经过。一打听清楚是偏院儿尤二姐的妹子尤三姐做下的好事,立刻发了十来个粗使婆子过去抓了尤三姐就照脸狠给一顿撵到外面大街上去,又特特将尤二姐拖出来,就叫她垫着碎瓷片子跪在正院太阳底下跪了半个时辰方才罢休。自此以后尤二姐方知正妻是何物,妾又是何物,更别提甚么脸面,就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敢不把她的话放心上,一门心思往外头去寻高枝儿攀。

到了此时尤二姐方才想起“悔”之一字,然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究竟将来如何唯有仰赖他人,自己再做不得半分主。也是早先她自身嫌贫爱富守不住节操之故,丝毫怪不得旁人。另有尤三姐叫人打了脸扔出门去,躲回老娘身边硬是躲了月余避羞,等觉着好些了再想上贾府探望姐姐已是不能够。门子从缝儿里看见是她连理都不理,任凭其在外破口大骂仍旧无动于衷,也是毫无办法只得回去再寻老娘商议,而二姐也只能一日一日度日如年的熬过去。

且不论贾家人心聚散之事,说回来甄家的祸患。自打甄家家主甄应嘉判了斩监候,下头子侄也各领其罪,家中女眷晚了几日也被锁入京中。不过官家无意为难一群娘儿们,就都关在自家的别府里圈着等待发落。老奉孝夫人因着奶过上皇的缘故未曾惊动,仍旧留在金陵叫下人服侍着过活。

见着诸位主子,一直留在京城宅子里的内管家一路跪行到甄夫人膝边伏地大哭,口口声声哭诉薛家出嫁女见死不救之事,又历数薛家无情之状,说到动情处不由捶胸顿足句句诅咒,极有咬牙切齿之态。甄夫人一路行来连惊带吓,又餐风宿露颇多辛苦,哪有心思听她絮叨,当下只喝止无力道:“事到如今,甄家已是墙倒众人推,薛家能不落井下石已是厚道,哪里还能奢求人拉拔。另有沈二奶奶者,若他日还能复得自由之身,便是叫我与她下跪磕头也甘愿的,你竟闭嘴不要再多说了!”她心下只凄凄惶惶暗想着早年还嫌弃那薛氏女,道是留与儿子做个贵妾都嫌抬举,如今却落入人掌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里还敢和当初那般心高气傲?少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那内管家告状不成反遭了主家嫌恶,还不得不继续侍立左右小心伺候着,心下除了憋屈便是悲凉。然则今日不同以往,甄家上下满门性命也不知留得留不得,哪有人还想着甚脸面不脸面的,更何况一个下人的脸面,又算的了甚么!

甄家一败涂地,其后又有几户勋贵叫查出种种不法之事,这些人家往往又都未有子弟在朝廷要职上当差,自然结果也都是阖家下诏狱与甄家男子一处做了邻居。修、齐、治、缮四个国公府甚至抄家除爵,好生填补了一番国库空虚。这一番动作叫京中无数纨绔子弟都缩起脑袋做人,连带着花街柳巷里的生意都较之以往一落千丈。

沈玉回京后自是听说家中遭遇之事,抽空专门带了宝钗往薛府探望,又拍了胸脯与薛蝌作保必要给他抓个四角俱全的妹婿出来,只把薛太太喜得恨不得这就是个亲儿子。临走时他还专门留了一小队锦衣卫的力士与薛家看门,放话但凡看见哪家上门骚扰的管叫第二日去人家家里喝茶聊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