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1 / 2)

宝钗这头端茶送客, 待鸳鸯出去便命人将东西都送进库里随意丢着。如今贾家大房二房业已分家,他日贾赦贾政扶灵南下两家也不会再住到一块儿去, 必是先将家人存于京中, 等那边灵柩都送回老家家庙安放妥当再做打算。

果然, 半个月后京中各家当铺子或是文玩店都收了不少已故贾老太太嫁妆里的物件儿,大多都是贾家大房老爷授意夫人邢氏出手,换得银票密密藏在身上预备着回金陵再行使用。王夫人因着有薛家前后赠与的万把两银子颇有底气,再加上毕竟情势比人强, 不得不默默憋着闷不吭声。等两位老爷一离京, 鸳鸯当天下午就登门将宝钗所托尽皆交予王夫人,王夫人立时带着儿子媳妇并庶子庶女从暂居的地方挪开,带着嫁妆细软搬进了贾母给的宅子里, 又慢慢将那个庄子的年例收上去略整了整, 眼看打算就在京中落脚并不愿回南边。

这里也有个缘故, 她其实竟是不敢回南边。当初元春省亲前后家中银钱不济,王夫人为着女儿脸面便偷偷将老家金陵的几十亩祭田卖出去了一半儿。祭田乃是宗族立身之本,随便换了那户人家都不乐意摊上这样的当家主母, 平日遇上这种事叫抓住能安生得个院子叫关起来吃斋念佛到老都是轻轻饶过。她也不是真的败家, 只存着过后再赎买回来的想法才将地契典出去半数换得银钱以解燃眉之急, 岂知家中竟再没有银钱从容就手的时候, 自然这些祭田也就再也没能赎回来。

可话虽是这么说, 家中老少爷们儿却又惯爱在旁人身上寻毛病,从不愿看看自己个儿有没有问题。此事一旦揭出来,如若王夫人就在眼前只怕跑不了一顿责罚, 索性干脆就不回去了,反正祭田也是公中之物,又由长房继承,多一亩少一亩二房完全不痛不痒,何苦上赶着去与人做出气筒!如今王夫人只管把住手里的银子,带着阖家老小低调度日慢慢儿消耗,便是贾政从南边回来也奈何她不得。

暂且不说贾家日后生计,单说回宝钗这头。晚间沈玉回来时特特带了柳子安并柳湘莲,后面那两个见了宝钗头也不敢抬,只频频拱手道恼。宝钗不知其意,命人送上茶水后分了宾主坐下静听一会子方才明白事怎么回事儿。原来乃是柳子安央了沈玉叫柳湘莲暂且在沈家住上几日,估摸着里头还有些旁的内情,只柳湘莲自己憋着不肯说,宝钗便也不大问,就安排了个小厮与他,又让莺儿带着几个婆子将客院收拾出来给他住着。

等再晚些众人纷纷吹灯歇下,沈玉这才小小声与宝钗笑道:“柳湘莲这几日犯了桃花劫,那姑娘着实厉害,要死要活的混不顾脸面非得嫁与他。柳湘莲不打女人,又看不上这样儿的,再者也不耐烦与她打麻缠,所以才想在咱们家躲上几日,回头再跟着二哥往平安洲去上几年娶妻生子再回来,也就好了。”宝钗听完便知道他说的那姑娘是尤三姐,这辈子她与其姐虽说名声尽毁,到底都逃了条性命出来,远远搬个地界重新过活未必难熬,但看能不能尽快决断。听得沈玉调笑般道出其中因由,只无奈道:“那柳家的两位爷都老大不小了,又都是有为青年,自然叫小姑娘们见猎心喜。再者,能把持住不坏他人名节乃君子之仪,又是二爷衙门里得力的帮手。既如此,只管安心在家住着,我这就让人与二哥捎句话,定能将事情安排妥当。”说着想到柳湘莲叫尤三姐烦的直往外头躲,也是无可奈何的好笑。

自知其中缘由,此后宝钗也不多话,一日三餐衣物被褥紧着供应,又约束家下人无事莫往客院去,另一边与薛蝌去信解释一番,只等年后薛家商队北上便带柳湘莲同去。薛蝌自然愿意,前头那次遇上盗匪就是仰赖柳湘莲出手才平安归来,如今恩人遇上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劫难”,少不得也高兴帮他一把。

安顿好柳湘莲之事便进了辜月,又是一年快到尽头,且得盘点家下这一年的收息。沈家几处老铺子早就一一调理过,生意立时有了起色,虽说不得日进斗金,至少净利比之往年同月翻了一翻。至于宝钗陪嫁的铺子仍是稳稳当当盈利,几位掌柜的越好时候一齐带了账本子上门听候主家吩咐。宝钗也不与他们客气,拨出一天专门盘点。

等掌柜的们按时送账来,宝钗又忙得将算盘珠子拨的噼里啪啦直响。一番计算后分出与哥哥薛蟠的干股叫白鹭送过去,特特命厨下预备席面儿留几位掌柜用过饭再离去。寂然饭毕,旁人纷纷告辞,只晴雯留下似是有事禀报。宝钗不为难人,上了茶看座,等她慢慢把话说清楚。只见晴雯捧着茶碗喝了一口,脆生生道:“大姑奶奶,前儿我在外头遇上了鸳鸯。她自己已拿了身契去衙门里换过,又不耐烦其兄嫂骚扰,我就留了她在铺子里住一住。我想着,早年在宝二爷身边时多得她照拂,如今她也出来了,又最是个眼神利的人,不如留下与我一起做事可行?”

宝钗对鸳鸯本人并无恶感,亦知她是个能干的,当下点头道:“既然铺子把与你管,招甚么人也由你拿主意。只一个,她家的家事让她自己处理干净,若有闹上门的管叫五城兵马司锁去,也不要来我这里求情。”晴雯笑道:“这是自然,鸳鸯心里有数。譬如我哥哥嫂子那样的烂人,抓进大牢倒便宜他们,不要钱的饭吃个饱。”说着便定了雇鸳鸯过来帮忙,晴雯这才笑嘻嘻辞了出去。

进到年底,庄子上的庄头押了田产进来,宝钗让老管家去管待一番又送出去。

沈家在京畿的田地并未如同别家那般广种粮食,大多种的都是四季菜蔬,还有个果林。伺候的亦是积年老农,是以年年都足够家中嚼用,有多的也大多贩出去又换粮食回来,省了不力气。做这番安排的正是沈老爷子,别看老爷子在家里跟个小孩儿似的总为着多吃几口肉闹脾气,年轻时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京畿的田地地力簿不说,边界也不平整,东一块西一块的,半点不方便耕种,是以老爷子便定了一块地种某一种菜蔬,又留山边麻麻剌剌的地方种上各色果树。沈家并不同其他人家那般绞尽脑汁手段尽出只为将田地连做整片,又不曾与民争利巧取豪夺,自家腰板硬,背上不背黑,当差的子弟自然更方便做事。待仔细查过庄子进上的果子,牲畜并送进来的粮食,宝钗吩咐将鲜果分拨出些许,再配上自家厨房做的各种点心并了些攒盒出来,又请老爷子看过点了头,这才依着远近亲疏、高下尊卑赠与沈玉衙门里的上司及同僚们,以作年礼之资。

这乃是沈玉成亲头一年,少不得京畿那边的远亲们都要上门认认沈家嫡支的新奶奶,是以还要预备待客所用之物。原本的客院眼下借给了柳湘莲暂住,虽说不好再来人扰其清净,然仅他一个又能占多大地方?最后宝钗与老管家商量了一番,便从客院里头再隔出来一个偏院儿,里外进出门口朝两边开,既不打扰暂居的客人,亦可安置远来的亲戚,两不耽误。

过了辜月就是腊月,家家户户都得为预备年节忙碌,宝钗盯着家下将一年账目核算完毕,又将新的簿子分发下去,到腊八这一日收了签子,只叫掌柜们自己做主看着甚时候关门歇业各自回去过年。厨下从初七下晌开始择豆子,晚间点火,直熬了一夜熬出浓浓的腊八粥,早间起来一家三口用过饭便打发下人将收拾好的粥一一与各亲戚家分送一番——自家少不得也收了亲戚们送来的腊八粥尝新,这一日竟就喝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