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初二,乔喻就被叫进了宫里。
落了座,对面是同样往眼下盖了脂粉的忠顺亲王。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昨天一天就连乔喻都被折腾得不轻,更别提皇室近宗的忠顺亲王。
不过,等听到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精神起来了。
原是当今两个月前派去江南的人有了回信,查到了江南乔喻之前提到的拐卖组织之上下线。
所谓的拐卖组织其实就是一帮子有门路的拐子聚集在一起,互通有无,专门选择家境殷实的乡绅或是小官吏家下手,将拐来的女孩子卖给培养“扬州瘦马”的富商家充作“养女”。然后根据各人资质培养其琴棋书画、针线女红,大了再卖给那些有此癖好的高官富商们。其中,扬州那些大盐商最为追捧,争相寻买。
起初,“瘦马”只是从家境贫寒的农家购买女孩来培养而成,其中倒也不乏资质出众者,只是数量稀少,无法满足盐商需求。由于这种买卖着实是暴利,那些富商舍不得放弃,于是便开始联络人贩子,专门拐卖那些长得清秀的幼女。这样的女孩子年纪小不记事,容易养熟。
这条利益链在江南,尤其是在扬州,已经存在多年了,当今是头一次耳闻,原身倒是知道一点的,但没想到会和甄家李家扯上关系。
李家是甄老太太,即“奉圣夫人”的娘家,上皇另一家心腹,不过行事比甄家低调得多,接替甄家掌管江宁织造多年。江宁织造负责为皇帝遴选江南女子,当然,当今是不愿意接手甄家送的人的,于是这些女子依旧送给上皇。
之所以说扯上了关系,便是因为甄李两家暗中替这些人遮掩,以此为交换将提前选来的平民或是官家女子悄悄送去当作瘦马先“学习”几年。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家送进宫的女子俱是容貌秀丽,举止优雅,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样样都来得。而这些,仅凭小官之家的教养,是无论如何也养不出的。近些年来,上皇身边伴驾的几乎都是江南女子,而这些女子里又有许多出自甄李两家的手笔。可以说从甄贵妃到这些女子,甄家给上皇吹的枕边风从未停过,以上皇的精明未必不知道,只是不在乎罢了。
而这些拐子有了上面的人护着,更加猖獗,很快蔓延至整个江南。
与此同时,那些富商调教出的“瘦马”人数大大增加,不再满足于单纯的买卖,于是又兴起了一种另类的贿赂,便是将“瘦马”作为礼物送给高官作妾。
一名上等“瘦马”价值数千两,要是送对了人,那比什么金银财宝都值。况且送妾原就是官场上人情往来的一种,不比直接送银子还会落下把柄。律文规定官员不得狎妓,却没说不让纳妾,“瘦马”又非贱籍,一时间竟是盛行开了。
而甄李两家便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就连忠顺亲王府上都有甄家送的“瘦马”。
乔喻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忠顺亲王表情讪讪,有点气虚地对当今道:“咳……皇兄,臣弟这不是想着不要白不要么……”
乔喻有点无语,合着您是觉得甄家送的等于白拿,还是连人情都不需要还的那种。
当今摇摇头,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最是好美人的,荤素不忌,连父皇也管不了。
当今转头对乔喻说道:“林爱卿又立了一功了,这美人贿虽隐蔽,也不是查不出来。朝堂上的这些个官爷爵爷们不逼一逼是不肯还银的,如今倒是现成的把柄。原先还想着‘一网打尽’,如今到好‘逐个击破了’。”
又道:“忠顺,调查这些个官员里头哪些收了人的便交给你了,朕会派一队密卫从旁协助。”
忠顺亲王应道:“多谢皇兄,臣弟欠着甄家的送美人之情,正好能趁此机会还上了。”
当今失笑,又对乔喻说道:“户部将要收账,朕希望林爱卿能抓紧时间,尽量掌控住户部,催款一事必须一次完成,不能拖了。”
乔喻也应是。
……
出了宫门,乔喻却发现忠顺亲王的马车还没走,车前的随从看见他,对着车里说了什么,乔喻便见到帘子被撩了开来,忠顺王从里面探出身,对着他笑道:“如海兄,等你很久了,请上车来一叙。”
“……”他和这位王爷没那么熟罢。乔喻带着一肚子不解上了忠顺亲王的马车。
亲王制的马车十分宽敞,内里装扮得既舒适又华丽,乔喻坐在矮几侧边,看向忠顺亲王,谨慎地问道:“王爷寻下官可有要事?”
忠顺亲王挑挑眉,眯着眼笑了笑,道:“如海怎的还同本王这般客气,咱们都是给皇兄办事儿的,合该亲热些,唤我景明便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乔喻脑子里不自觉地飘过这一句话。眼皮子跳了跳,说道:“王爷有事不妨直说……”
话音未落,便听忠顺亲王接道:“如海兄就是痛快,既如此,本王便不推辞了,刘福儿,听见没,上林大人家做客去。”
外面应了一声,忠顺亲王又对乔喻说道:“倒是要劳烦如海兄招待了。”
乔喻:“……”他说了啥?
乔喻虽然不太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人家一个亲王那么“赏脸”要上你家做客,还能拒绝不成。况且他现在坐的马车是人家的,外面赶车的也是人家的人。俗话里说是上贼船,他倒是上了“贼车”。
后半程乔喻有些心不在焉,忠顺亲王倒转口聊起了儿女经来,先说起了他家的几个孩子,完了又问林家的孩子多大了。乔喻没多想,只说大女儿四岁,小儿子两岁。忠顺亲王听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便换了话题。
到了林家,乔喻下了车,马上吩咐门房开正门。
忠顺亲王赶忙阻止道:“我原就是不速之客,不必拘礼了,走侧门便是。”说罢,领头便进了侧门。
乔喻真是头一次碰见这般“不拘小节”的王爷,无奈极了,只好请罪道:“下官怠慢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