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理智的人都知道, 无头的流言大多不可信。
因此, 起初,京中的人,尤其是权贵们,并不相信。王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也是显赫一方。王家长子一向默默无闻,又不曾出仕,可见是文不成武不就的角色。官宦人家再如何也不会叫嫡长子从小学医。况且凭王家的底蕴, 最多懂几个药方子罢了, 突然成了什么神医可就纯粹是笑话了。
但流言并未就此止住。
尤其乔喻在聊城时救治的那名男童的亲人合家上京后,京城一带的乡绅人家几乎都听闻了肺痨有救这一令人无比震惊之事。
一时间, 许多人都奔走打听起来。
肺痨的可怖可谓深入人心, 众所周知, 一旦染上痨病,便只能等死。家境好的,好药名药补着还能多活些年,家境不好的,那真是硬生生拖日子。
流言还未停歇,又是半月过后,另一则重磅消息突然砸下, 彻底惊呆了皇城上下,坊间巷市酒楼茶馆全都热闹了起来。
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长兄,王子胜,以一人之力, 改进了种痘之术,此法最大限度降低了死亡率,此后天花或可灭绝。
上皇和今上念其于国于民之功,特意为其新增一职,钦点为太医院院令,享正二品待遇,挂于礼部名下,不受太医院约束,也无需接受查核。
随着圣旨一同来的还有几大车的赏赐,金银绸缎,首饰药材,如流水一搬抬进王家。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乔喻看着忙得脚不沾地却兴奋无比、一派指点江山气概的王熙凤,有些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此时已值年末,离封笔也没多少天了。
之前他一直忙着,在上头两位的眼皮子底下试验过后,又亲自领着太医院一干太医和几名御医为适龄的皇子皇孙接种。
痘痂痘浆是从种了牛痘的病人身上取下的,经过两层的削弱,再接种,症状已十分轻微,最多半个月便能好全。身子弱些的,配合乔喻改良的桑菊饮稍做加减,也能顺利地发出来。
改良牛痘从试验至今,接种者已逾百人,无一人死亡。
这番成绩,对比人痘的十去二三,可谓十分瞩目。
不仅上皇和当今欣喜异常,太医院上下都狠松了口气。本朝以来,或者说,自古以来,死于天花的太医从未少过。并不是死于天花感染,而是死于皇帝的迁怒。
因此,对于乔喻的“空降”,太医院上下不仅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反而欢迎异常,就连院判也常来寻乔喻探讨医术。乔喻品级虽在院判之上,但并不管太医院事务,又不藏私,因此两人十分聊得来,乔喻也从院判身上学到了许多独门之法,皆大欢喜。
虽得了官,乔喻并无明确职责,因此十分清闲,来往的都是太医院人员。太医院里太医众多,难免有些良莠不齐,但大多数都是潜心钻研医术之人,这类人心思简单,相处起来都很轻松。
只是在外面的人眼中,他却是走运,才白赚了一个二品,不见得有什么医术。因此多数人并不将他放在心上,虽给面子,也只是看在王家的份上。这些,乔喻心知肚明,不过他并不在意,开了年就钻进了实验室。
是的,实验室。
这个用石灰水刷得透白的屋子足有三四间房那么大,分成几个区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东北角占据了几乎有四分之一面积的试验区。
古代医学是更趋向于是经验学,医者根据前人的总结判断如何治疗,如何用药,有“汗、吐、下、和、温、清、补”等众多方法,自成体系。
而乔喻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更习惯于找出药材中起作用的成分本身。为此,乔喻折腾出了这些在他看来简陋无比,却让王仁恨不得抱着睡觉的实验器具。
为了这些器具,乔喻再一次造起了玻璃。重金请来了原本就会做琉璃的师傅,在掉了半个脑袋的头发后勉强吹成了乔喻想要的形状。
乔喻带着王仁埋头“科研”,王熙凤待不住,就开始四处串门。在家里庄子里住几天,就去宁府陪伴许夫人;在宁府待上两日又去王子腾那里,跟着王子腾夫人袁氏学些内宅之事,另有王子腾之独女才刚五岁,正是天真不知事的时候,王熙凤很喜欢逗妹妹玩。
开春后,贾珍续娶,新夫人尤氏是官宦之后,长得也是眉清目秀,性子沉稳,颇为周全。许夫人较为满意,婚后不久就令她接手宁府之事。
只是尤氏因娘家没落,原就没甚底气,加之贾珍对她并无敬重之意,虽有婆婆支持,渐渐理清了家事,却是手段温软,威信不足。
王熙凤倒很快同尤氏混熟了,偶尔也提点几句,只是尤氏都是摇头叹息,她便不再多说。
日子过得很快,乔喻庄子里喜报连连,入了夏之后越发顺利。
在太医院的带领下,京城里有名号的大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学会了新的种痘之术。由于牛痘毒性小,成人也可接种,一时间各大小医馆人满为患。
在官府的推动下,牛痘以京城为核心,迅速向全国范围内普及。极低的死亡率让皇室的地位空间高涨,当今借此收获了一大批民心,成为最大的赢家。乔喻也借此扬名。
四月底,补天节这日,荣府里王夫人正式发动,不到半日顺利产下一子。
王熙凤回来时脸色却有些奇怪。
彼时,乔喻正在家中休息,他的《治痨之方详记》刚递上去,庄子里也没病人了,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小假。看到王熙凤的表情,乔喻问道:“凤儿,怎么了?你二姑妈可好?”
王熙凤语气纠结地道:“好,好得很。爹爹,你不知道,我到此时都还不敢相信,我那刚出生的表弟竟衔玉而诞!这也罢了,那块玉也不凡,有雀卵那样大,通体生光。上头还刻了字,一面写着‘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另一面是‘一除邪祟,二疗冤集,三知祸福’。”
说到这里,原本打着盹的王仁瞬间清醒了,挺直了腰背,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王熙凤接着说:“我起初以为是二姑妈做的,但婶娘当时进了产房,回来的路上同我说起,婶娘虽没看见第一眼,但观二姑妈的表情竟不像是假的……对了,婶娘说她回去马上告诉二叔,贾家仿佛没有封口。”
乔喻早有预料,挑挑眉,淡定地道:“你婶娘是不是还和你说了衔玉而生的禁忌?”
王熙凤蹙了蹙眉,道:“嗯,婶娘有些担忧,说这样的大造化一般人家承受不起。只是,我瞧着,贾府里欢天喜地的,可没什么忧啊愁的,要是坏了事,会不会连累咱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