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宝钗似有些茫然, 看着眼前这只宽厚的手掌, 瞬间红了眼眶, 那种恐惧与不安持续整整半个月后骤然消散的感觉令她激动之余竟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自从爹得了急病的消息传回家里,她就没有一日安下心,后面几封信更是十分不详,前几日家里都已经开始准备寿衣寿材,好压一压了。她早便理解了死亡的意义或许不算多深,更知道这个家里失去父亲的下场。
宝钗抽噎了几下, 心中越发难过,突然间放声大哭, 不一会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喻连忙劝哄“宝儿莫哭, 当心伤了身子。”
宝儿是宝钗三岁前的爱称, 自从宝钗上了三岁开始念书,就不许家人这样叫了。乔喻特意换了这个称呼,试图转移宝钗注意力, 可惜并不奏效。
薛夫人急道“钗儿前些日子才发过病,吃了好几丸子才好的, 再这样哭下去可怎么好”
薛蟠愣愣地看着宝钗直哭到打嗝,某一时刻倏然惊奇地瞪大眼, 表情十分滑稽。
乔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喝到“看什么呢不知道哄哄你妹妹”完全模仿原身发怒时的语气,将薛蟠骇得差点跳起来,白白嫩嫩的圆脸越发白了。
薛蟠连忙抬起胳膊护着脑袋“爹别打别打我这就哄”
说着就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抓着自己的袖子给宝钗擦眼泪, 嘴里小声念叨“妹子啊,别哭了,笑一笑,再哭爹又要打我了”
声音是不大,可薛夫人听得一清二楚,眼见着儿子压根劝不到点上,忙将宝钗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蟠儿陪你爹说话去。”
乔喻喝完了米汤,靠在软枕上恢复力气,眼睛也盯着宝钗看,只拿余光注意着薛蟠。
薛蟠用自认为的“悄悄”看了看乔喻,又看了眼,还是没敢主动说什么,默默闭上了嘴。
宝钗有了母亲劝哄,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哭得越发厉害。
乔喻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宝钗再早慧也才7岁,哭一哭,将负面情绪宣泄出来反而是好事。
薛夫人拍了好一会儿,嗝儿没拍出来,自己被感染得也想哭了。
她在娘家时虽不太受重视,可也真没操过什么心,嫁到薛家后生活更加简单,后宅只有几个不受宠的通房,一个有名分的妾都没有。随着娘家地位不断提高,她的日子也越发安逸。说起来唯一的不足就是丈夫常年外出,此次更是险些丧命,她差一点就做了寡妇。
想到这里,薛夫人也忍不住了。
看见这一幕,薛蟠犹如被雷劈了一般,愁得想抓头。
怎么办妹妹没劝好,妈又哭了
“咳咳咳”
薛蟠咳嗽声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一回头,却见乔喻是真的在咳嗽,连忙爬到床上学着薛夫人的姿势给乔喻拍了起来。
乔喻方才不小心呛了一下,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见薛蟠拍得认真,虽然动作不对,也十分欣慰。薛蟠虽顽劣不堪,藐视人命,到底还不算十恶不赦,至少孝心可嘉,对妹妹也关爱。
结合记忆中薛蟠的言行,乔喻初步推测,薛蟠的恶最大的症结在于他自己根本不清楚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一个没有是非观的人,只顺着心情做事,怎么高兴怎么来,最后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原身的心愿就是将薛蟠掰回正道,不求多有出息,至少不能堕了祖宗声名,给薛家抹黑。而对于宝钗,原主十分歉疚。作为一个父亲,他没能将薛蟠教好,以致于家里的重担竟落在了年幼的女儿身上。宝钗守着他从前的教导,严以律己,一心为了家中考虑,几乎是一夜间长大,丧失了许多本该拥有的快乐。
乔喻的任务就是教好薛蟠,宠好宝钗,以及让薛家之名传遍天下。
光从愿望就能看得出原身是个有野心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作为“紫薇舍人”薛公之后,薛家也是有头脸的人家,薛崧之父病逝前更是户部高官。
原身也是自小聪慧,在读书上分外灵光,其父甚喜,想要他延续薛家文名科举入仕。然而聪慧之人大多固执桀骜,原身年轻时的傲气只多不少,甚至自负地认为八股只会磨灭他的才气,不愿科举。
身为长子的薛崧如此行事可谓是放诞的,薛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原身怎么也不动摇。
单看此,倒也不算过于离谱,原身自负有其自负的资本,虽还没到过目不忘的程度,看书的时候认真看两三遍也能记住,并且化为己用。
原身十分喜爱书籍,涉略广阔,从琴棋书画到杂学药理,从诗词歌赋到佛道典籍,连经文话本也能头头世道,确实是大才。
薛父对其也是又爱又恨,爱其才,恨其恃才。
若是如此继续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原身被说动愿意去科举,也说不定哪一天薛父放弃同意长子做个才子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