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崧(9)(1 / 2)

摆设富丽又不失典雅的屋子里摆了好几个炭盆, 将内外两间都烧得暖融融的。窗台、案几, 各处都摆了瓜果,不闻一丝烟味, 倒透出清甜的果香来。

临近新年,宝钗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 坐在明窗下捏着针线缝布头, 一块块颜色各异大小不一、材料也不尽相同的碎布拼接在一起,倒有份奇特的美感。

屋子里十分安静,活泼的小丫头们都在外头玩耍,也不敢闹得大声, 在里头基本听不见什么。

宝钗全神贯注地穿针引线, 即便偶有声响传来也只是抖抖耳朵, 手上半点不停,小小年纪看着已是十足沉稳。两个十二三岁的大丫头锦书、容竹守在一边,锦书在绣帕子, 容竹帮着锦书分完丝线, 就坐在边上看着。

阳光透过镂花窗格斜斜地照进来,飘在空气里, 折射出流动的金色光点, 而后大半落在地上, 少许洒在宝钗的鞋面上, 将这双金丝银屡的绣鞋勾勒得越发光彩熠熠。

等钟敲了四下的时候,锦书手里的翠竹已经渐渐成型。听见声响,快速将这片只剩最后几针的叶子绣完, 便将绷子往篮子里一放。

容竹抬头往博物架那里看了一眼,起身道“巳时初刻了,姑娘且放一放,歇歇眼睛罢,我去泡新鲜的茶来。”说着,就一掀帘子出去了。

宝钗也往那边看去。黄花梨的博物架,当中摆了一座半人高的镶金西洋自鸣钟,那是自己6岁搬出主院时,爹从大库房里头搬出来给她的,方才的声响正是它在报时。

锦书一边轻轻按摩手指关节,走到宝钗身侧,将那块已有一尺见方的布头举到眼前细细查看,指尖一点点抚过针线接口,一边看一边点头,口中赞叹道“姑娘这两日的针脚已经不比我差什么了,这样好的天分,我怕是教不了姑娘多久的。”

锦书瞧得仔细,这张混了各色材料的布头上,针脚由最开始的杂乱参差,到现在,已是十分密实齐整,也不过几日的工夫罢了,不愧是姑娘,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难怪老爷太太都将姑娘放心尖上宠着。

不过姑娘的耐性也确实是好,能坐在那里绣上半日不动,原本满满的一筐子碎布片,已经只剩一半了。

宝钗眼睛弯了弯,而后摇头笑道“锦书姐姐过奖了,我才学几日呢,哪里就能跟姐姐相比了,姐姐的绣技可是闵绣娘都赞过的。”

闵绣娘的技艺在整个江南都是有名声的,单她一人就精通11种针法,开了间裁缝铺,带了几个学徒,只做量身定制的衣裳,备受金陵富贵人家太太姑娘们的追捧,而今能请到她登门的都不容易。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我家里是绣庄上的,打会说话就拿起了针。六岁上选进来当差,因着这门手艺,竟没吃什么苦,粗活更是一点都没做过,整日里只做缝补的活计,做了年,勉强能拿得出手了,便有幸入了老爷太太的眼,被指来伺候姑娘。姑娘那会儿还不记事呢,我才来就是二等,也不必做什么累活,只管姑娘和院子里几个姐姐的衣裳帕子。我这绣技就是这般实打实练出来的,要是单论天分,姑娘比我强出十里地去。”

锦书一边说着,一边抓了宝钗的两只手细细检查,见没有针眼,松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揉捏起来。

宝钗坦然地伸着手,见她这样紧张,嘴角一弯,两颊的婴儿肥都鼓成了小包子,也强忍着不张嘴,就这般鼓着脸,半是撒娇半是邀功地道“昨日起就没再扎到手了”

甜甜嫩嫩的声音叫锦书心都酥了,好容易忍住了没往宝钗脸上戳。想着姑娘这几日为着掉了的那颗牙正害臊着,不论老爷太太怎么哄都不肯张嘴笑,她还是别逗姑娘了。

宝钗挪了个位置,阳光恰好照到身上,暖融融的。

“锦书姐姐,什么时候教我绣花马上就是新年了,我想做给爹爹、妈还有哥哥各绣一个荷包。”

锦书想了想道“这是姑娘的孝心。这样,剩下的这些缝完,咱们就先学做荷包。”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那只藤编的小筐子。

宝钗眼睛一亮,高兴道“那就说定了。”她再有耐性,缝布头也是无趣的。

正在这时,容竹掀了帘子进来,就听见最后一句,顺嘴问道“什么说定了”

锦书上前接过茶壶,笑着睨了容竹一眼,故意问道“说定了教姑娘学新的针法,你可要跟着一块儿学”

容竹吓得猛地一摆手,连连摇头道“可别,饶了我吧,我这双手是只配做粗活的,可千万别叫我糟蹋了好东西”

宝钗“噗嗤”一笑,连忙拿帕子捂了嘴。

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容竹别的什么都好,最是爽利的一个人,在宝钗身边多年,挑不出半点差错来,唯独拿不得针线,好好儿的衣裳都能叫她缝坏了,不知道折了多少根绣花针都没能练好半分。

锦书倒好茶,将茶杯递到宝钗手里,将茶壶放好了,才对着容竹道“你就懒吧,现在我还能替你做了,将来等你出去了,谁给你做衣服”

容竹嘻嘻一笑“好妹妹,知道你替我担心,可我学不会实是没法子的事。唐寅的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万事由天莫强求,车到山前必有路,不会做衣服,大不了拿银子去买,不会冻着自己的。”

锦书听了无奈地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容竹是真不会,就像是天生没那根弦似的。她也不是没教过,然而折磨了容竹又折磨了自己,还是没学会什么。

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通报声,锦书出去瞧了瞧,不一会儿,领着两个小丫头吃力地抬了个大箱子进来。

“放在这里,轻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