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琦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娇羞,只有受尽苦难后的麻木,“是嫌我身子脏呢。”
那一刻季泠深切地体会到了丽琦的痛苦,却又想起了自己。楚寔却没嫌弃她呢。
两人沿着桃树林又走了会儿,丽琦道“早就跟少夫人说过,不用同情我,所以那银子也很不必。”
季泠道“我不是同情你,只是想帮帮你。”
丽琦疑惑地看向季泠。
“表哥说,你便是另有选择,二哥也不会亏待你。可我观你,却不像是会接受二哥馈赠的性子。我”季泠顿了顿,“女人家都不容易,我不想见你折翼,所以才送了些银子给你。”
丽琦听季泠说“折翼”,她这是把自己当成鸟了么海阔天空任我飞的鸟丽琦这一刹那似乎也明白了季泠的意思,所以更有些不敢相信,她这是羡慕和鼓励自己么
丽琦苦笑,殊不知多少人都恨不能取季泠而代之呢,包括丽琦自己,若是可能的话。
最终丽琦还是接受了季泠的馈赠,低声道“少夫人,从此丽琦心里就拿你当朋友了,不过我也知道这是高攀,少夫人怕是不屑的。”
季泠低声道“不是不屑,而是不能。”身不由己啊。她将来若是和丽琦往来,老太太和苏夫人那儿都是说不过去的。再且对楚寔的官声也不好。
“少夫人。”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从桃林里传出来,然后便见一个穿着粉裙的小姑娘从桃树后转了出来。
第一眼季泠有些没认出来,只觉得面善。
“少夫人不记得我了么”苗冠玉行到季泠跟前,“我是冠玉呀。”
“呀。”季泠低呼道“冠玉,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苗冠玉今年才十二岁,不过个子已经比得上寻常的十四岁的姑娘了。生得美貌异常,一点儿不输给当年的丽琦,当然啦,只因为还没长大,所以没有丽琦的风流韵致。
苗冠玉跟季泠打招呼时,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丽琦,显得十分好奇。
可因为丽琦的身份,季泠却不好向苗冠玉介绍,在她心里苗冠玉依旧是个孩子,因而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同你姐姐一起来的么”
苗冠玉点点头,“嗯,姐姐在前头烧香。”
“你和你姐姐怎的来了京城”季泠问。
苗冠玉脆生生地道“姐夫差满来京候令。”
原来祝长岗在华阳县令任满后考评为优,按制便要提官,这一次进京正是为此,可还得在吏部等候。毕竟现在是官多粥少,若是在吏部有门路,就能提拔个肥差,否则哪怕考评是优,也有他的冷板凳坐。
“原来如此,你们如今却是住在哪里”季泠问。
“住在南边儿东顺街上的客栈的。”苗冠玉道。
季泠又问了苗冠玉几句,便有袍子来寻冠玉,因此别了她去。
丽琦在旁边冷眼看着,待冠玉离开才道“少夫人似乎不欲与她们往来”
可见丽琦是个人精。像季泠这样的人,便是应酬也该说几句什么“得空了可以上楚府来找她”之类的话,然她却一句都没提。
季泠讪笑了一下。她对苗冠玉倒是没什么,只是楚寔却道有些小孩子也不能小觑,季泠因此对苗冠玉就多了两分戒心,加上她姐姐苗兰香的事儿,自然再不愿意跟她们亲近。何况祝长岗此次进京是为了跑官,很可能想走楚寔的路子,季泠可不愿再被利用了去。
“那小姑娘瞧着好生机灵。”丽琦道。
“嗯,冠玉从小就聪慧。”季泠道。
因是不认识的闲人,两人也就不再提突然冒出的冠玉了。
然而苗冠玉到前头与苗兰香会面,却道“姐姐,你猜我先才遇到了谁”
苗兰香摇摇头。
“是季氏。”苗冠玉道。
“呀。”苗兰香听了顿时来了兴致,她才来京城便已经听过楚寔剿灭义教的功绩,如今最受皇帝看重和信任。“你同她说什么了”
苗冠玉撇撇嘴,“姐姐,她只怕不不愿意搭理咱们,一句客套话都没跟我说。”
苗兰香低叹一声,“哎,都怪咱们当年做事儿太不仔细了。”
苗冠玉道“却也不用求她,以姐夫的本事,肯定能受皇上重用的。再说了,姐夫在吏部不是还有同年么,姐姐莫要太担忧了。”
今日让苗冠玉感兴趣的却不是季泠,在她眼里,季泠不过是明日黄花,也没几天可活了。反倒是丽琦的出现让她感到惊讶。
苗冠玉算着年份,丽琦这会儿不该在京城啊。说来这扬州花魁丽琦也着实有些本事,当初跟了个富商,以为人家能娶她为正妻,所以巴巴儿地来了京城,结果那富商却变卦了。于是扬州花魁又在京城迎客,也混出了不小的名声。
只因为她弹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连对女色素来不萦于心的楚寔都捧了她好些次场,要不是楚府规矩严,苗冠玉很怀疑楚寔当初会将丽琦纳为妾室。
想到这儿苗冠玉就很不舒服地咬了咬嘴唇。她成了楚寔的续弦后,他屋里可几乎一个人都没有,繁缨虽然在,可楚寔都几乎不进她的屋子了,偶尔几次去也是为了孩子。所以楚寔的后宅就是苗冠玉一个人的天下,京城里的夫人们谁不羡慕她啊。
可苗冠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想差点儿就折在丽琦手里了,想到这儿她到现在都还愤愤呢。只是不知丽琦怎么会提前了好几年出现在京城。
如今丽琦的颜色可正当好呢,乃是花开到最艳的年纪,便是季泠拥有天下独绝的好颜色,也没有丽琦身上的那股绮丽风流呢。
苗冠玉想着丽琦和季泠在一起的样子,难不成楚寔和丽琦乃是宿世孽缘这是又撞上了。不过这回头疼的人可换成是季泠了,苗冠玉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可转念一想,她又生怕季泠太懦弱了,若是丽琦在季泠手里入了门儿,将来想撵她可就难了。毕竟那会儿丽琦都年近三十了,还能用琵琶曲勾着楚寔的魂呢。
想到这儿苗冠玉就有些头疼,恨时间过得太慢,恨自己年岁才十二,只能看着别人唱主角。
季泠回到府中本要跟楚寔说遇到苗冠玉的事儿,结果却被他带回来的图纸给岔开了话题。
“这是侯大师为竹屋画的图么”季泠兴致勃勃地展开画卷,然后看傻了眼。她只看得懂上头画了个方方正正地四方形,标注着一些数字,却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是营造图,得专门做这类营生的才看得懂。”楚寔从心急的季泠手里将图纸拿回来。
“那表哥也看不懂”
楚寔看着美目盼兮的季泠,满脸都写着希望他也看不懂的字眼,让他不由好笑。“我若是看不懂,拿回来作甚”
季泠的嘴巴可以塞下一个鸽子蛋了,“这你也看得懂”
楚寔得意地抬了抬眉头,“笔墨伺候。”
季泠虽然不解,但也乖乖地跟着楚寔进了东厢的小书房,然后替他将笔墨备好,纸张铺开。
楚寔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尺规,在纸上比划了一下,用炭笔点了几个小点,然后才启用画笔。
不过几笔,季泠就在纸上看到了一座拔地而起的竹屋,平面的图纸瞬间就转换成了立体的屋子。
“表哥,你学过这个啊”季泠看明白了,楚寔这是根据图纸把竹屋给还原出来,让普通人也看得懂。
楚寔道“在书院时,闲来无事翻过一些营造的书。”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你可真闲啊,这种书也看。然而她却也知道,这种东西光看几本书就能学会对普通人而言那就是痴人说梦。
季泠看着楚寔一边琢磨图纸标注的尺寸,一边在图上落笔,只看了片刻就知道其中的困难所在了,这完全得在脑子里把那竹屋给想出来,想出来不算,还得按照一定的比例和倾斜的角度画出来才有立体感,光是这一层就不是等闲人做的。
季泠托着下巴,看着专心作画的楚寔,心想怪道他十五岁就能中状元呢,天下仿佛什么事儿都难不倒他。
楚寔偶尔瞥季泠一眼,见她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画,就是痴痴地盯着自己,安静乖巧,目光里的崇拜很难不让人产生愉悦感。
楚寔很明白这种为了他人的崇拜而显摆的做法十分可笑和幼稚,但他就是忍不住在季泠跟前做了出来。
“咦。”看到最后季泠吃了一惊,“表哥,侯大师这是要把曲水池拓宽”
楚寔道“嗯,曲水池中有涵一楼已经不易,如今还要在涵一楼侧修一座一桥之隔的竹屋就有些逼仄了,否则当年造园时曾祖就会考虑的。”
季泠指了指楚寔的画,“可这一片不是咱们府里的地儿啊。”乃是隔壁人家的园子。
楚寔搁下笔道“如今是了。”
季泠不敢置信地道“你把隔壁的园子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