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看过账本,心里已经约莫有数了。或者是因为她乃泥腿子出身,生性对账目就很在意和敏感,钱不说锱铢必较,可每一分花在哪里还是得有数,因此看这些账目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儿。
芊眠道“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贪了这许多,少夫人可得好好儿治治她们。”
季泠摇了摇头,“水至清则无鱼。”她从没想过这账本上的账要一点一滴地算清,只要不离谱就行。
“那就任由她们这样”芊眠问。
“再看看吧,难道真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可不得把厨房都烧了呀”季泠道。在她看来厨房首先是做饭菜的地方,这是要进主子嘴里的东西,真把下头人逼急了,还不知道她们给你吃什么呢。
季泠并不着急改变现在大厨房的现状,她只想着怎么调整菜谱,给各房做到因时因人调理进补这么个事儿才是正理。
大房这边季泠倒是能拿到苏夫人和楚寔的脉案,然后拟定菜谱,但章夫人和季乐那边就有些不确定了,还有楚宿的也不确定,不过楚宥和吴琪的或者说明白了也能拿到。
一想到厨房的事儿,还有菜谱的事儿,季泠心里就激动,觉得自己好似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也有些用处了,因此黄昏前就去了苏夫人那边,说明了来意,把她的脉案拿到了,再去了大厨房那边和万年家的商议给苏夫人改菜谱的事儿。
楚寔今日特地早些回了府,就想着季泠这是第一日处理厨房的事儿,也不知顺不顺利。
可回了屋,却不见季泠的人。
“少夫人呢”楚寔问水晶。
“少夫人还在大厨房那边儿。”水晶伺候楚寔擦了脸道。
楚寔蹙了蹙眉,却也没说别的。
然而有些事可一不可再,第二天楚寔回府的时候季泠依旧不在,水晶看见他的脸色都打颤。
楚寔还不至于发作水晶,起身往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水晶远远地望了眼,赶紧抄小路往大厨房跑去,她如今就指望着能在芊眠出嫁后升做季泠身边的大丫头呢,自然要一心为主,所以必须得去给季泠报信儿。
季泠看着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水晶,又听她说楚寔往这边儿来了,不由心里也是一慌,却也不知哪里惹到了楚寔,难道就因为他回了府自己没在屋里伺候季泠觉得楚寔不至于这么小气的。
水晶眼尖,余光已经瞥到楚寔的身影,赶紧道“少夫人,大公子来了,我先回去了。”
季泠点点头,她也看到了楚寔,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拉起袖口嗅了嗅,心里有些懊恼,这人在厨房里难免不会沾染些油烟气。昨夜她回去的时候,一进门就去了净室洗漱这才敢出现在楚寔面前的。
然而这会儿想躲也躲不开了,季泠只好迎上前,“表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回屋看不到你,可不得来这儿么”
楚寔语气里赌气的成分让季泠听了不由愕然又好笑,难得楚寔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我马上就回去了,表哥。”季泠道“刚接手厨房的事儿,有些乱所以这两日才耽搁了。”
楚寔道“所以你觉得我就该在外面待晚点儿,等你忙过了再回来”
季泠听到这儿才晓得楚寔这是气急了,赶紧摇头道“不是的,表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身上什么味儿啊”楚寔皱了皱鼻子。
季泠羞得脸都红了,心里算是明白了,今后晚上是不能到厨房来了。
楚寔见说得也差不多了,厨房里的人也开始探头探脑了,这才道“现在能回去了么”
季泠能不点头吗
季泠忐忑地跟在楚寔身后往回走,抬头看了看天,心里迭迭叫苦,她是真没留意时辰,这会儿该是去嘉乐堂给老太太念佛经的时候了,连沐浴都没法儿了,顶多就是换身衣裳。
进了屋子,季泠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敢跟楚寔开口,“表哥,我,我得去给老太太念经了。”
楚寔猛地转身,一双眼睛像金箍子似的锁住季泠,让季泠连呼吸都屏住了。
楚寔沉默了半晌,一直到季泠双腿都要战战了才开口道“你就穿这身儿去”
季泠松了口气,知道楚寔这是默许了,低头道“我这就去换衣裳。”为了在厨房做事儿方便,她穿的是面料很普通的窄袖上襦和半臂,瞧着比有些大丫头穿的都不如。头发也是很简单地用发冠束在头顶的,跟男子一样。如此装扮去见老太太自然不妥。
季泠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裳出来,对着楚寔道“表哥,我给老太太念了佛经马上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楚寔道。
“呃。”季泠的心里越发没底儿了,实在不知道是碰着楚寔那根儿筋了。
到了嘉乐堂,老太太一见楚寔就问,“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事儿”
楚寔的脸和刚才相比就跟换了一张似的,这会儿已经带上了笑容,“阿泠过来给你念经,说你现在睡眠不好,我过来看看。”
老太太听了心里自然欢喜,“没什么要紧的,人老了,睡够了,睡眠自然就差了。”
“可不是这样的,人人都需要睡觉,睡够了才有精神,我看你如今精神没以前好,就是睡觉的问题。”楚寔扶着老太太躺下,“你也别说话了,仔细说得兴奋了,更睡不着,我在这儿陪着,让阿泠给你念经吧。”
老太太还有些不想睡。
“你老人家要是有话同我说,明日我下了衙就回来陪你。”楚寔这样说了,老太太才肯听话地闭上眼睛。
季泠此刻已经净了手,翻开心经,深吸了口气沉下心来开始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异常绵软柔滑,似丝绸拂过紫檀,带着一丝上乘的香气,又似泠泉潺湲流过白石,带着一分山林的空灵。让人的耳朵好像飞到了云岚氤氲的林子里,有分清霭之也野竹,有挂碧峰之飞泉,很能安神。
听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时,坐在床尾绣墩上的楚寔抬眼看了看季泠,总觉得这句话由她念出来格外地有意思。
心经中的色自然不是女色之意,可到了如今,世人皆喜欢用这句话来指女色,来劝人不要沉迷女色。若从这层意思来看,季泠之色,却正是色不是空的最佳写照。
声音继续潺湲泠泠,楚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趋平静,入睡之快甚至比当初季泠给他弹箜篌更快。
老太太还没睡着呢,睁开眼看了看床尾的楚寔,然后又看看季泠,朝楚寔努了努下巴。
季泠的声音为之一顿,侧头看向楚寔,见他已经睡熟,转头和老太太相视一笑。
老太太轻声道“你叫醒大郎跟他一块儿回去吧,他是太累了。女人家只看到男人三天两头不着家,却不想他在外头有多累。”
季泠的睫毛扇了扇,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没体谅楚寔。
而老太太说的却是二房的章氏。以前章氏还是不错的,可因为二老爷长年在外,渐渐地养出股怨妇气来,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老太太说这话也是在提前敲打季泠。
“回去吧。”老太太再次道。
季泠反而伸手将老太太再次扶下躺好,“老太太,你是知道表哥的,他最是孝顺你,若是你没睡着,我就把他叫醒回去,他一准儿会怪我的。再说了,他太累了,这会儿让他先打个盹儿也好,省得叫醒了万一回去走了瞌睡,反而不好。”
老太太想想也是,就没再坚持。
季泠念到口干舌燥,才听见老太太平缓的呼吸传来。她知道老太太这是身上有病痛,所以才睡不着,她偶尔也会听到老太太的痛吟,今天大约是因为楚寔在,所以老太太一直忍着,就怕他操心。
季泠把灯吹灭,轻轻推了推楚寔的手臂,他缓缓睁开眼睛,也没出声,起身走出了嘉乐堂。
季泠上前和楚寔并肩道“表哥,老太太年岁大了,好似膝盖有些不舒服,听鹿鸣说她总说膝盖冷痛,大夏天的也是如此,我记得小时候我老家有个土方,或者可以给老太太试试。”
“什么土方”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用许多生姜剁碎了拿纱布裹着敷在膝盖上,然后再把烧起来的艾灸装到木盒子里放在生姜上,熏一个时辰,可以驱寒祛湿。”季泠道。
楚寔道“本草说,姜生用发散,熟用和中,可以解毒,却没想到姜和艾灸还能混着用,不过姜既然能发散风寒,想来冷痛也可试试。”
季泠赶紧道“如果表哥也觉得可以,我明日就劝老太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