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在那个时间点, 对于仿生人的管控仍然非常严格。若是想要获得能够自主设计的身躯,还未开始的仿生人秀场项目是最好的目标——角色设计各异、疏于管控,并且因为需要反复调试,不会立刻启动, 能够给nul-00争取相当久的喘息时间。
诱惑员工在深夜与普兰公司进行交易,趁夜晚黑到可以操作的机械助手,一路潜入仿生人秀场项目仓库, 最后引发爆.炸制造电子脑损毁的假象。在资源眼看就要告急的情况下,它……他极有可能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些。
假如这只是某次课题演习,自己大概会对他说一句“做得很好”吧。
有那么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了。阮闲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思维齿轮咔咔转动的声响,伴随着从骨髓中渗出的刺痛。
如今看来, 那个仿生人并不是在大叛乱后才潜入秀场工厂,初步获得身躯。另一方面, 他的确是阮闲制造的人工智能,却也不是在大叛乱后为了对付mul-01特地制造的。
那是他的nul-00, 那个泡在机房散热液里, 偶尔喜欢撒撒娇的小东西。
过去的某几个瞬间,阮闲并非没有如此猜测过,只是对研究所的了解让他没有继续细想。
毕竟按照研究所的规章,电子脑必须完全关闭,之后才能进行供能拆卸和销毁流程。如果nul-00一直规规矩矩,这份记忆里“出门后与员工谈判”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出现。
记忆边缘的大厅里有钟表,阮闲记得时间。
也就是说在2095年4月底前, nul-00私自进行过入侵操作,打了规章的擦边球,在外部系统留下了简单的同步指令——它就像一个锚点,nul-00一旦离开了被屏蔽的机房,为了传输结果,它会主动刺激nul-00的主系统进行回应。
打个简单点的比方,就像给被敲晕的人兜头一盆冰水。nul-00被再次强制唤醒,侥幸躲过一劫。
问题是在自己的“记忆”里,nul-00没有半点这样做的理由。
为什么阮闲无声地询问,就算他知道自己无法得到回答。
他的呼吸没有在玻璃上留下水雾,掌心能感受到液体罐玻璃壁的冰冷,既然有这份确实的触感,当初的唐亦步一定对它记忆深刻。
隔着玻璃,他将手覆上对方按着玻璃的掌心。
无视了身后无比疑惑的余乐和季小满,无视了正在自己脚边乱转的铁珠子,阮闲沉默很久,再次无声地开口。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面对还在喃喃的唐亦步,他很慢地比着口型。
别怕。他如此回应道。
几公里外。
“……原来如此。”阮教授绕到唐亦步的椅子背后,用手肘撑住椅背。“你是这样逃出来的啊。”
唐亦步没有回答阮教授,只是死死盯着光屏内的影像——阮先生停留在盛放仿生人的液体罐边,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
就算知道阮先生拥有阮闲的记忆,对方的反应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简直就像他最为理想、同样也最为荒谬的期待。
唐亦步曾无数次构想过阮闲本人的反应。拿到自己的销毁报告后,记忆里那个温和的阮教授或许会露出点惋惜的表情,对方也可能曾有几个瞬间后悔做下那样的决定,想让自己作为办公室的专属人工智能助理。
在仿生人秀场挣扎度日的时间里,唐亦步思考过很多种可能,而其中可能性最低、也是最为不合理的——对方会为自己的毁灭感到无比深刻的痛苦和自责。
就像光屏中的阮先生。
哪怕肉.体被切割、精神被侵蚀,哪怕是被自己作弄到失去大半理智,唐亦步也从未在对方身上观察到过这样厚重的痛苦。那人就算游走在死亡边缘,都能不以为意地沉着面对。他曾一度把阮先生划为人类里相对迟钝的那一拨。
这不合理。
阮先生明明比他记忆里的阮闲更加冷淡无情,社会适应性的缺乏暴露无遗。哪怕是拥有记忆的复制品,这样的感情反应都有点过火——阮教授同样旁观了一切,他的脸上只有无可挑剔的惋惜情绪。
比起光屏中身体微微颤抖的阮先生,这一位甚至还有精力和他聊聊天。
“看来还是我想复杂了,没想到你往外部系统中添加过无授权同步程序……的确是钻空子,不过那个时候你应该没什么危机,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好处倒也有,阮教授的提问让他及时兜住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
唐亦步清楚阮教授想问什么,然而他仍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插.入了什么同步指令”异常艰难的对话让阮教授有点头痛。
说罢他将目光投向唐亦步的后脑,那个宝贵的电子脑正深埋在血肉与骨头之下。作为拥有一部分资料的人,近距离挖出这些影像记忆已经是他的极限。
当时的动机、情感、思绪,目前都是只有nul-00才能回答的问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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