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被迫跳火圈就这心情。”余乐喃喃道。
“车内的物资最好也趁机补给一下。”阮教授继续道,“我和mul-01周旋了这么多年,躲避经验还是不少的,不用担心。不过关于主脑的城市,我得跟你打个预防针——不要和任何人说话。”
“啥玩意!”余乐抽了口气。
这次不光是余乐吃了一惊,阮闲也拧起眉头。
“和居民任何不必要的交流都会引起主脑的注意。还有一些词,你们务必记牢,彼此交流的时候也不要说出口,让人听见。”
“我很好奇。”唐亦步将四周昏暗潮湿的岩壁用目光刮了一遍,终于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目标。
“还请您解释一下原因,我们不是没有在玻璃花房待过——”季小满的措辞要小心得多。
“那里和玻璃花房完全不同,说到底,培养皿是‘培养并观察可能性’的地方。既然在那里待过,你们肯定清楚,玻璃花房的规则并不是全无漏洞,它给人留下了犯错的空间。”
“……就那也算留下犯错的空间”余乐差点把手里把玩的那根烟烟嘴嚼烂。
“是的。正好天色也不晚,时间还宽裕,我解释一下吧。”
阮教授的三脚机器人艰难地爬过阮闲和唐亦步所坐的那排,停在驾驶座的靠背顶端。π眼看着三脚机械的金属脚从眼前蹬过,它响亮地咽了口唾沫,忍住了没下嘴。
“大家多多少少都想过吧某一次对话、某一次相会如果能重来会怎么样。或者更详细点,每一天能重来会怎么样……在重大选项前存档,一旦出了错,就回到决定前的时间点,这种做法一直很受欢迎。”
余乐的表情有点僵硬,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消失了。
“没人能在现实里那么做。”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主脑的城市里,每个人都是那样活着的。”阮教授的语调慢了下来。“只要拥有足够多的数据,施加合适的影响,所有事件——无论是固定事件还是偶发事件——都可以被计算。大到人生决策,小到一日三餐,人的潜意识其实很容易被暗示和影响。”
“可是这和存档有什么关系……”季小满嗫喏道。
“不像玻璃花房,主脑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搭载了脑辅助机械,简单点说,等于给大脑加了个拓展电子脑。主脑会利用人们的睡眠时间,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梦到‘明天’,并且监视他们的情绪数值和起伏。”
唐亦步迅速反应了过来。
的确,如果掌握足够多的数据,加上机械脑给予的外部刺激,一切都可以被模拟——明天的气温湿度,明天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人与人之间又会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
只要主脑想,它甚至可以精确控制到一个人在某个时间段看到什么东西。所有推送的信息都被精挑细选过,所有的激素指数都被严密监控和记录。
“在辅助电子脑的帮助下,人们可以上亿次地梦见‘明天’。他们共享同一个梦境,连他人的选择变动也会计算在内。第二天醒来后,除了潜意识里淡淡的印象,他们什么都不会记得。但这些提炼筛选过的潜意识足以让他们度过完美的一天。”
三脚小机械发出几声不那么机械的苦笑。
“当然,人和人的利益不可能完全一致,所以主脑会挑选最为合适的那个方案。对于利益受到损害的,暂时性地调整人格也是可能的……简单点说,在足够的激素刺激下,他们会变得乐观大度,不那么计较得失,仍然能够拥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那座城市里没有悔恨。”他总结道。
“对于那些‘不正常的人’呢”阮闲提出质疑,“就算计算充分,我不认为每个人都能被讨好。”
这套规矩成立的前提是每个人都懂得尊重和礼仪,拥有程度相当的道德感。否则不可调和的争论总会存在。
“‘害群之马’的人格会被修正,不可逆转的修正,修正到他或她懂得所谓享受生活为止。”阮教授冷笑,“在主脑看来,这是‘完全幸福’的社会。”
一切痛彻心扉的悔恨和错误都不再存在,一切隐藏的才华都会闪闪发亮。每次相遇和离别都是最为完满的状态,发挥失常这个词语组合只会存在于历史中,每个人的每一天都经过严密的计算和呵护,选择“最好的”可能。
某种意义上,这倒也称得上是理想国,他们更像是要破坏这场梦境的恶徒。
阮闲做了几个深呼吸,没有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固执地继续:“我想大家都足够了解了,现在谈谈那些不能被说出口的词汇吧。”
“我举个例子,反抗军、阮闲、阮教授,这三词不能被提到,不能被书写。”
“怎么说”
“刚才我说过,所有人的脑都外接了机械脑。它们搭载了……唔,你们就当它们搭载了病毒吧。”
连喉咙都不再有的阮教授清了清嗓子。
“特定词汇如果被听到、看到、摸到固定的次数,机械脑会将接受讯号的脑识别为敌人,进行电击破坏。相比之下,玻璃花房的自由度可以说是相当高了。”
“等等。”余乐困难地开了口,“也就是说我在大街上喊一圈‘阮教授’,人能死一片是吗”
“缓冲次数是足够的。而且通常来说,他们在听到第一遍的时候就会关闭听觉,然后火速去相关机构消除记忆,重置次数。电子脑销毁大脑前,每一次都会有相当激烈的警告,昏迷的人都能被吵醒。”
余乐:“……他们不知道你……”
“嗯,不知道,毕竟只有秩序监察才能免于被约束。那是反抗军最难渗透的地方,好在主脑还在根据培养皿优化社会架构,它的城市还不多。”
“我们……我们不能跟他们说话,因为在主脑的计算中,我们是不存在的变量,对吗一旦人的行动轨迹出现异常……”
“只需要一到两秒,它就能够推断出蝴蝶效应的中心。”三脚机械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成吧。”余乐将额头磕在方向盘上,“我不该嫌弃地下城的,这一路他妈的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变态。这下我们红幽灵都当不成了,红都嫌扎眼。”
“……理念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阮闲轻声说道。
阮教授的三脚机械猛地扭头朝向阮闲,盛放大脑的玻璃槽中冒出一大串气泡。
“说说而已,别介意。”察觉到阮教授的警惕,阮闲勉强笑了笑。
“眼见为实,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沉默片刻后,阮教授的声音有点僵硬。“我要休息了,毕竟一会儿要撑住感知迷彩。余先生,等太阳落山,还请您先朝正西方前进。”
“哦。”余乐干巴巴地应道。
“你怎么看”阮闲将π抱在怀里,再次转向唐亦步。
还在气闷的唐亦步反应慢了半拍:“……”
“主脑的理想国。”阮闲耐心地补充道。
“……逻辑上似乎没有问题……”逻辑上的确没有问题,唐亦步想。站在管理者的角度上,他自己也很难想出更为合适的管理方式。它就像他现在面对的状况,逻辑上挑不出错,可他的神经就是在咆哮哪里不对,吼得他脑壳疼。“但是……但是,唔,我再想想。”
他有点委屈地塌下肩膀。
“有‘但是’就好。”阮闲放在铁珠子壳子上的手紧了紧,“课题继续。”
说这话的时候,阮闲又把目光收回去了。唐亦步索性也转过目光,望向远方光芒闪烁的洁白城市。
时间似乎回到了十二年前,他们在漫长离别前的最后一次会面。
【今天的课题有点复杂。】在轮椅上奄奄一息的阮闲表示。
当时还是nul-00的唐亦步感觉良好。之前每一次课题,他都给出了足够详尽且具有说服力的答案。刚刚完成人类情感的全面剖析,他的自信心空前高涨。
连最为复杂的“爱意”,他都给出了足够完美且全面的解答。
从正常的到扭曲的,从常见的到少见的。他的报告差点把电子纸的容量撑爆,阮闲足足看了一周才看完,也没能给出什么修正意见。
如果他当时有鼻子,他一定不介意把它高高地翘起来。
然而就在那一天,唐亦步迎来了那个噩梦般的课题。时至今日,他仍然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课题的主要问题就一句,nul-00。】
【你如何定义对人类的“伤害”】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的字数!还是有点晚了otz明天写个4k+吧……
呜呜呜呜呜呜!
糖和软的关系太复杂了,必须层层剥开()才能好好找到爱xddd
糖的课题不是爱哦,不知道多少人猜了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