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侯府东院的屋宅里炭火烧得很热,而躺在床上的柳予安却仍旧未曾苏醒。他昨日失血过多, 除去家中的大夫, 府中还特地递了牌子打宫里请来了几位太医, 连着救治了一整夜才总算是把人救了回来。
只是此时屋中除了一身黑衣的观言并无旁人, 这是昨日柳予安苏醒之际下达的命令。
因此虽然这会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可屋子里却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唯有外头的寒风压过树枝打过窗棂倒是传来几道不轻不重的声响。
风压过树枝
而躺在床上柳予安的手指也跟着动了一回, 他可以感知到身边的动静, 也能听见外头的风声,可他偏偏却还是睁不开眼, 就连身子也动弹不得。自从昨日大觉寺之后, 他的脑海中好像凭空涌入了许多片段似得,这些事有些是他以往经历过的, 有些是他未曾经历过。
可不管他有没有经历过
这些片段却都令人印象深刻, 鲜活得就像真实存在一般。
他记得梦境中, 年幼时的晏晏问他“信芳哥哥,你说长大后就娶我, 这可是真的”那时他们都还小,可小丫头却半点也不害羞,仰着头抬着脸站在桃花树下笑盈盈得看着他,问他以后是不是会娶她。
他也记得当初霍大将军传来死讯后,他去霍家同人说“晏晏,你别怕,不管等上多久, 我都会娶你的。”
而最令他惊奇的却是,梦中的他竟然真的和晏晏成亲了。
这个梦中没有李怀瑾也没有周承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晏晏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人,她仍旧爱唤他“信芳”,仍旧喜欢跟着他,仍旧与他一样期盼着婚期的到来。
纵然梦中母亲对这桩婚事心生不满,纵然也有几分磨难,可他却还是如愿以偿得把她娶进了家门,八抬大轿、礼乐之音,他一身婚服坐在马上却是要比当初金榜题名时还要意气风发。
梦中的他是怎么想的
他想啊,盼了这么久,他终于是娶到她了,他会待她好,不会让她再受旁人的欺负,会让她的余生都能平安喜乐。
他和晏晏受着众人的恭贺,也拜了天地和高堂,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柳予安甚至还看到晏晏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坐在喜床上看着他的模样,周边是众人的恭贺声,而她坐在喜床上,在那龙凤对烛的照映下是他从未见过的好颜色。
她就那样笑盈盈得抬着脸,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轻轻唤他一声“夫君”。
夫君
柳予安即便未醒,却也能够察觉到唇角勾起的弧度。
他盼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盼着晏晏有朝一日能够嫁给他吗即便这只是一场梦,却也令他欢愉至极。柳予安原本以为梦里的他们会过着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谁都羡慕的生活,可那礼乐之音和宾客的恭贺声还未曾消散,画面却陡然发生了变化。
他在梦里见到了周承宇。
周承宇仍旧是一身太子服制,站在他的面前,眉眼温润,语气和蔼“柳大人,本宫需要你替本宫做一件事。只要你替本宫做好了这件事,你想要的富贵荣华、权势地位,本宫都可以给你。”
“太子有何事吩咐微臣”
“本宫要你休弃你这个新进门的妻子。”
柳予安可以感受到梦中的自己是什么心情,荒诞,无言,还有可笑,纵然他再想要锦绣前程、富贵荣华,却也不会拿晏晏去交换。
因此他想也没想就打算拒绝,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周承宇却又淡淡开了口“我知道文远侯一直都欢喜你那位二弟,甚至还属意他为世子。你虽然有一身本事,可翰林院人才济济,倘若你无门无路想要出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柳大人,难不成你就想一直这样下去当着芝麻大的几品小官,连在朝中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
“你若应允了本宫,那么本宫不仅会让你官运亨通,还会让你马上接任文远侯的位置”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本宫,只是你也知道本宫的手段,本宫自然也不介意去扶持一个庶子做侯爷,只是到得那时,你和你的母亲、还有你这位新进门妻子的位置难免就有些尴尬了。这世道艰难,你若无权无势,当真能够护得住她们吗”
“柳大人,你可要好生想明白啊。”
梦中
他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辞别周承宇,推开贴着“喜”字的屋门,看着龙凤对烛下晏晏笑盈盈地转过身问他“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而他站在她的面前,不避不让也不曾言语。
他就那样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含秋水、眉目含笑,那是他此生最想守护的笑容,偏偏他却只能与她说道“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晏晏,我不能娶你了
“晏晏”
柳予安的口中轻声呢喃这个名字。
观言素来六识较旁人要灵敏些,因此柳予安这声虽然喊得很轻,可他却还是听了个分明。他忙走上前半蹲在床边,眼看着柳予安面容上的挣扎,轻声唤他“侯爷,您醒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外头喊了一声“快去请大夫过来。”
等到外头的随侍应了一声
柳予安便也跟着悠悠转醒过来,他怔怔得看着头上的床幔,耳听着身侧观言说道着“侯爷,您总算醒来了”却也不曾言语他只是依旧看着头顶床幔上的纹路,想着梦境中晏晏最后看向他时的眼神,那双一直神采飞扬的桃花目中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失望。
烛火分明,而她在那烛火之下不偏不倚得看着他,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与他说“柳予安,我知道人心易变,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无法对别人卸下心防只是,我原本以为,这世间虽然苍茫难言,可你该是不同的。”
观言见柳予安醒来一直未曾说话,便又轻唤了他一声“侯爷,您怎么了”
柳予安却依旧不曾说话,他重新合了眼,手覆在眼皮上,却是想起当年晏晏曾与他说道一句“柳予安,我曾做过一个梦”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观言想再唤他一声的时候,柳予安才开了口“观言,你相信因果轮回吗”
他的声音喑哑,因为气血不足的缘故还透着几分虚弱。
观言听得这话却是一怔,侯爷往日最是不信这些佛道之说,怎么如今却问起这个了不过他也未曾多想,只是摇了摇头,又恐人瞧不见便又说道一句“这样的荒诞之说,属下不信。”
柳予安闻言便又轻轻笑了下,可他刚刚笑出声,胸肺那处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的手撑在胸口上,等到那股子疼痛逐渐散去,他才轻轻说道“是啊,真是荒诞啊”可为何,他却觉得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好像真得存在一般。
他想起晏晏在石阶上与他说“柳予安,我不恨你了。”
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