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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宁这样一个大城, 里头的大户之多,高邮都难以相比, 大户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靠着联姻和合作互为臂膀, 和平时期争强斗狠, 陈柏松一来, 他们就扭成了一根绳。

既然汝宁已经不归朝廷管了, 他们自然想从陈柏松手里要点好处。

是自己跪下,还是先站着要好处, 大多数都选择了前者, 他们不觉得陈柏松会把他们都杀了。

在他们看来, 自己跟百姓不同,百姓是猪狗, 他们则是当权者需要拉拢的对象。

张老爷进军营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新的当权者想要接手一个大城, 自然需要他们这些人的帮忙,还有谁比他们更了解汝宁吗

不过他们大多也只是面上强硬, 放着狠话, 礼物却源源不断的涌进军营。

陈柏松看着眼前的箱子,叫亲兵打开。

三十多个箱子,由不同的姓氏家族送进来, 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精致锦缎,后头还站着一群女人,这些女人大多是家族里的世仆, 颜色不一定算好,但是在军营这个看不到女人的地方,一群当兵的垂涎三尺,就是如花,也能看成天仙。

“嘴再硬,给钱倒是给的快。”亲兵有些不明白,“他们话说的那么狠,怎么还给我们将军送礼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另一个亲兵在旁边嬉笑着“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大户肯定是一起出的主意,难道其中有人敢不从怕得罪别的大户,只能跟将军对着干,又怕将军记恨,自然要私底下给将军送礼,这些人都这样,当别人是傻子。”

陈柏松拿起一件珍珠衫子,珍珠是稀罕物,年年给大都上供的都不多,民间更少,大户人家有这么一件,足够叫人艳红羡慕,在没有人工培育的年代,珍珠的产出原本就少,再从这些珍珠里寻找个头大小相当,又足够圆润的,更是难上加难,光这么一件,有时候拿着钱都买不到。

“汝宁富裕。”陈柏松把那珍珠衫子丢回箱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派人去请这几家的族长来,就说我要与他们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亲兵一愣“将军,干什么给他们这样的面子汝宁都打下来了,以后就是咱们南菩萨的地盘,他们算什么东西还要将军亲自去与他们应酬他们不配”

陈柏松“你说什么废话,叫你去就去,你是将军我是将军”

亲兵连忙认错“属下”

陈柏松“快去。”

亲兵松了口气,连忙招呼人走。

另一个亲兵站在陈柏松旁边,他脸上最带着笑,腮边带肉,小眼睛塌鼻子,脸上还有斑,年纪看着不大,但是人精明,他小声说“将军,何不叫他们把晚辈也带上”

陈柏松摇头“总不能全叫上,军营里也关不下。”

那些大户人家的族长敢来,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如果他们死了,他们就占着大义,虽说如今谁拳头大谁有道理,但南菩萨善名远播,真被他们抓住了这点,南菩萨从善变恶,百姓就会变心,天下的义军不止只有南菩萨一家,何必去因小失大

那还不如把人关着。

“他们不愿归家,在军营流连忘返,难不成还是我们的过错”陈柏松笑着说,“不过虽在军营,他们的家人总要尽孝,军营不养闲人,他们要留下,自然要吃饭,粮食哪里来未必还要我去养”

亲兵瞪大眼睛他一直以为自家将军只知道打仗,没料到将军还有这样的城府。

汝宁城内,邓家大宅内。

“爹,您不能去啊”邓家长子抱住老父的腿,哭得惊天动地,双眼肿成了核桃,一片孝心可经天鉴,他鼻水都流到了嘴上,还不能伸手去擦,哭天喊地大喊,“爹啊,那姓陈的是匹饿狼您去了,他必不会叫您平安回来”

邓父叹了口气,他头发花白,手里杵着拐杖,走路都有些不利索,需要身边的仆人搀扶,在儿子的再三哭求下,他才说道“那边派人来请,我们若不去,就是我们没有道理。”

长子“什么道理您年纪大了,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什么道理能比这个还重要外头的人要说,就叫他们说去”

邓父看着自己的长子,不那么聪明,但是有孝心,又老实,家业传给这样的孩子他既放心,也担心,放心的是这孩子一定会按他的意思做事,不放心的是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若是被有心人诓骗,凭他的心性,根本守不住这偌大的家业。

好比现在,那边送来了请帖,就算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下跳。

邓父让仆从把长子扶起来,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听爹说,那陈将军送来请帖,是他礼贤下士,是他的贤名,我们若不去,恶名就在我们这边,届时他打进城内,杀了我们一家,外头即便说他,也是无根浮萍,他没有钳制,自然就没有顾虑。”

“你以为天下人悠悠之口,他敢去做对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我们敢去做对吗想想十年前的赵家。”

长子一脸恍惚,赵家

明明只是十年前的事,但他却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

十年前的赵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汝宁城内好几条街都是赵家的,赵家有汝宁城边最肥的地,而赵家几代人的经营,也不过是在十几日内倾覆的。

大厦将塌,没人会为他们流一滴泪,人们看着热闹,为一个家族的覆灭欢天喜地。

赵家是怎么倒的

最先不过是施粥的时候掺了石子。

许多大户人家都这么干过,下头的人要捞油水,用不能吃的陈粮代替新粮,这其中的差头就被下人揣进了腰包。

再然后呢好像是那些乞丐难民闹事。

有人雇了乞丐难民日日夜夜在赵家门口守着,一有人出来就丢粪过去。

赵家人想抓,可这些人丢了粪就跑,根本追不上。

这也就罢了,赵家人出门,人群中也有人丢粪。

再然后,赵家人就不出门了。

赵家的摊子也有人不断找茬,赵家人想要分辨,但百姓已经认为这户人家是恶人。

上头的官员收了别家的好处,也不会为赵家说话。

最后赵家卖了铺子和地,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人离乡贱,离开了扎根的土地,去别的地方,去别人盘根错节的地盘,还有几分回到往日荣光的希望

长子用手捂住脸,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有时候人的舌头也是利器,也可以化为杀人的刀。

邓父拍了拍儿子的头“爹必须去,爹去了,咱们家才占着道理,爹要是死在那,咱们家才能得到更多好处,那南菩萨苦心经营,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爹不会死,那陈将军还会把爹当成座上宾。”

长子又傻了,没听懂,又不敢说自己没听懂,只能低着头。

邓父又叹气“听爹说,爹过去了,如果死了,你一定要披麻戴孝,要叫所有人知道爹死于谁手,这样咱们家才有名声,名声有了,就算一时沉寂也不要怕,总有一天会再起来。”

“但要是连名声都没了,等那陈将军进城,咱们家就全完了。”

长子这下才点头“爹,我明白了,您怎么说,儿子就怎么做”

汝宁城内不止邓家一家在离别,大户人家都收到了请帖,他们思虑再三,去的占多数,只有四五个声称有病,不能出城。

这几户人家不必陈柏松动手,别的家族就会合起伙来蚕食他们。

大部分族长都来了,他们坐着马车出城,然后一起进了军营。

邓老爷以为自己能见到那位传言中凶狠蛮横的陈将军,却跟着一众老伙计等在帐内,别说陈将军了,就是他身边的亲兵都见不着,只有军营里的小兵管着他们。

也不算管,小兵们不与他们说话,到了饭点就给他们送饭,要拉撒了就带他们去拉撒。

偏偏他们也不敢问谁都想活得长久一点。

现在死了,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们也不敢给小兵们甩脸色,端架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邓老爷坐在木板床上,身上盖着自己带来的被子,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心里慌得要命,可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缩着身子干坐。

别家的几个老爷有些眼馋他的被子,人年纪大了,年轻人觉得不冷不热正合适,但他们还是觉得冷的。

这帐里也没给他们准备被子,自己不带就得受冷。

“邓老爷竟还带了被子来,倒比我们想的仔细。”

“就是不知邓老爷是怎么想着要带被子的。”

“难不成是早就与那陈将军有了首尾”

邓老爷的脸都绿了,连忙说“是小儿忧心,我年纪大了,我儿给我置办的,诸位若是不嫌弃,还请过来,盖盖腿也好。”

他知道,若是再让这些人说下去,他就成了叛徒,这被子别说还能让他盖个腿了,就是放放手都不行。

这些人从来如此,聚在一起给谁定个罪,再叫人宣扬出去,被定罪的人就完了。

或是图别人家的铺子,或是图别人家的地。

这法子他们用的得心应手,屡试不爽,邓老爷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汝宁城内的家眷们都在等老人们的死讯传来。

老人们死了,他们才更有底气去谈条件。

然而左等右等,死讯没等到,却等到了陈柏松派来的使者。

“你们家长辈在军营里,怎么劝也不愿意回城,总不好叫我们将军把人养着”

家家都听到了这话。

于是无数粮车从城内拉往军营。

陈柏松看着那些粮食,有陈粮有新粮,不过分量是足够的,几十辆车拉来的粮食,足够整个军营吃上个把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