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渔阳剑法(2 / 2)

微笑。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

陆见琛只觉得他的眼是诗情,眉是画意。

他的脚好像生了根。

但不等他沉醉在那春风般的微笑中,苏试便已经转回首,望向了魏知白,不再管这个过路行人。

魏知白的面容是冷漠的。

他练剑的时候,陆见琛看到这个少年专注的面庞,就像是峭壁上裸露的岩面一样坚硬、强韧。

他的眼中只有剑,而他的薄唇也像剑客一样无情。

但当苏试望向他,他却突然变了个样子。

他的眼睛变得柔软,他的唇角露出天真的弧度,他好像一下子小了两岁。

上一秒,他还隐隐忌惮着陆见琛,现在他好像一下子把他忘在了一旁,一团孩子气地喊道

“师父,你看”

他又舞动竹剑,如同凌空跳舞。

剑疾走,欲飞还敛,似实还虚,剑气袭空,有金铁沉吟之声。

刺如蛇,挑如龙,转如鱼,击如鹰。

一剑横挥而出,剑气有啸声,如蛟飞扑,竟将瀑布也一瞬截断。

这一剑竟隐约有“一朝斩长鲸,海水赤三月”之势。

便是陆见琛也眉宇中透出些微惊讶,他虽然方才没有细瞧这孩子练的什么剑招,但也看得出他这一次竟比上一次显然精进。

可见这少年对于剑术,悟性极佳。

这一招“白虹切玉,气冲斗牛”,在苏试醉眠之时,魏知白已练了一百零八遍。

任水波如何流溢,他也舞得分毫不差,全无半分凝滞。

一口气演完渔阳剑法第十二式,他收剑止住,脸颊微红,气息略略不稳,一双眼却急急地向苏试看去。

他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做得很好。

魏知白的脸上还挂着点点汗珠,此时忍不住地笑起来,好像爬上树的孩童摘到了他想要的夏果。

仿佛他那样努力,就是为了他那样看他一眼。

苏试依然醉卧簟枕,信船湖上流。

一手轻摇着从矮几上拿下来的白羽扇,姿态并不庄重,随意得仿似天上倒影湖光中的一片云。

他静静地望着知白,也没有太多表情,只微微地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魏知白确实进步神速,而他也是一个听话、懂事又可爱的孩子。

没有师傅会不喜欢这样的徒弟,魏知白渐渐领会到渔阳剑法的精髓,而苏试也已渐渐领会到教授武艺的乐趣。

只可惜魏知白练的是杀人的剑法,而苏试则是个要“找死”的人。

“十年磨一剑”,苏试没有时间陪魏知白十年。

而魏知白也不可能等上十年。

魏知白并不知道他要杀的人其实是他的父亲。

而苏试也无法告诉他真相。

因为魏晋箜并不一定会认这个儿子。

尽管魏知白没有一天感受到过父爱,

但是一旦弑父,就无法回头。

他不希望魏知白为了母亲的仇恨而活。

但他也没有信心一定让魏知白放弃母亲的遗愿不去杀魏晋箜。

既然魏知白可能要杀人,他总不能让他被人杀。

他若不想让他被人杀,最好的办法就是教他怎么去杀人

江湖险恶,能杀人的剑法才是好剑法。

而他宁愿叫自己的徒弟欺负人,也不愿是自己的徒弟被人欺负。

只因为他可以教魏知白不要欺负人,却未必能及时教别人不要欺负他的徒弟。

他毕竟也是人,不是圣人,他也是偏心的。

所以,在所剩不多的时日中,在与魏知白分别之前,他这个偏心的师父,就要带着他去杀人

苏试对魏知白道

“你可还曾记得,学成剑法要答应我做到三件事”

魏知白眼睛一亮,负剑而立,点了点头。

苏试道

“你可记得是哪三件”

魏知白道

“师傅说第一件,去得到你最想要的一样东西;

第二件,杀一个你认为最该杀的人,观察他三个月,然后杀了他;

第三件,做一件你最想要做,你认为你这辈子一定要做的事。”

苏试道“这第一件事,你可想好了吗”

魏知白道“我想吃汴城福记的糖葫芦。”

小时候,隔壁的小癞子吹嘘自己在汴城姥姥家那边吃过的糖葫芦,说那糖葫芦糖衣金灿灿的,里面有包着香蕉,还有包着橘子山药猕猴桃的还说汴城的糖葫芦,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糖葫芦。

魏知白听了就很羡慕。

苏试道“好,去买糖葫芦。”

湖岸边,扈从牵过马“庄主”

“”

陆见琛徘徊徘徊又徘徊,鞋底要将草皮也磨穿。

只见小舟轻晃,苏试突然从木兰舟中坐起身,两枚青鱼咬住他的发尾银钩,正在他的肩背上拍着尾鳍。

“小白”

苏试站起身来,魏知白踢飞两块浮木,随即腾空一跃,双脚在落下的浮木上错落一点,人已飞跃到岸边。魏知白扯下根枯草来搓成草绳,设法扔给苏试。

苏试取下草绳,将两条鱼串成一串。

又将那串鱼一抛,魏知白在岸边抬手接住。

苏试笑道“晚上喝鱼汤。”

他声如脆玉,蕴藉着喜悦,如风吹梨花落。

又长袖一拂,凌波而去,留身后不系之舟,随水漂游。

秋湖对岸,师徒两人笑语而去。

陆见琛望着他的背影,听见他的笑声,也跟着微笑起来。

他转过身来,拉过扈从手中的一匹马,不再徘徊,而是向着来路走去。

既知可再相见,便可忍这暂别。

扈从在一旁道“庄主,我们还要去鸡栖山吗”

“”

却见陆见琛低着头微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他哪里是要去鸡栖山。

他要去的,只怕是他的眼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