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方姑娘在吗”
带着皂角泡沫的凉水纵横的流了一院子, 大黑缸壁上生了斑斑青苔, 里面的水被日头晒得有些温。
方琉一把扔下葫芦瓢子,绞了绞头上湿漉漉贴着头皮的发丝,顺手把搭在缸沿儿的粗布巾子拿上, 跑着去开门。
“来喽。”
拉开门栓,外面站着位挎着药箱的老郎中, 方琉巴结的接过沉甸甸柏木药箱:“我今早请了两回您老,愣是没见到人。”
老郎中心情郁结, 反手给了她个暴栗:“这两日老夫时运不顺, 能再见到你这兔崽子就是命好了!”
方琉嘿嘿直笑:“您老悬壶济世, 那是救人无数, 七级浮屠不知造了多少, 阎罗殿里的小鬼都不敢来勾,能有什么事找到您呀。”
老郎中叹了口气:“小兔崽子还年轻,这话也不能乱说——就算黑白无常不找我,冷不丁的找到别人身上,老夫也跟着受牵连。”
方琉愣住, 不解道:“难不成, 您老人家给人开错了药”
依大乾律, 医死人可是大罪。
“一天到晚尽想些什么呢, ”当头又是一暴栗, 老郎中教训道:“行医三十年,我开的药还会出错你多大年纪,什么时候见过了!”
“是是是老人家, 是我不对,”方琉呲牙咧嘴的摸头后躲,同一块头皮被敲了两回,这老人家下手也重,这会怕不是要肿了。
两人走到院中央,脚一深一浅的踩在泥水里,从院口到屋门,踩出两行脚印。
“那您老人家到底怎么回事。”
老郎中长叹:“那天西厂的什户匆匆把我叫过去,说是有一犯人被打得狠了,要我去疗伤,你知道,西厂的人请了我多回,我都平平安安回来了,这次我没想太多,背上箱子就跟着去。”
方琉插嘴:“今天这个可不是您老惯背的药箱呀。”
“去西厂拿的那个被昨天我烧了,晦气!”老郎中道:“去了地我一瞧,那人哪还算是看病呀,没了气了都。我实话跟他们说完就走,没成想傍晚我那小医馆就冲进来些兵老爷,说我把侯府公子给看死了,要捉我回衙门审问。别的不说,馆里的药捻子啊、药称子啊、晒药的簸萁啊都被他们给打翻打烂,唉,别说东西了,我这个人都在死臭的大牢里蹲了好几天。你说我这一辈子也没犯过事与人红过脸,在家里待着呢,大祸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方琉客居京城,不比外省,见了听了太多世家仗势欺人的恶事,这时还是替老郎中不平:“西厂做的恶,与您有什么干系,侯府这是想拉几个替死鬼,有了权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最后您怎么出来了”
老郎中还是有些后怕:“老夫被抓得急,衙门又深,不许人随意打探。儿女急得团团转,还找不到人给我送饭。我在牢里靠袖里藏着的甘草丸才撑下来,后来他们肯放人,说是侯府世女松的口,还给了老夫一封二十两银子压惊。”
“世女”方琉叫了出来,她不禁想起那名慷慨供自己考试的贵人。
“哪位世女”
“还有哪位,淮阴侯府的那位,被西厂折磨死透的就是她的兄长。”
世女长兄会摊上什么事呢。方琉猜不出达官贵人的家事,就摇摇头,又紧着跨两阶石板给老郎中推开飘摇的破木门。
门里面是空荡荡的,连桌椅都没有,屋角堆了几抱稻草,方方正正的搭成草铺,上面只有一张破布和几件充做被子的棉袍。
老郎中瞧在眼里,暗地摇头。
“老人家,这姑娘身上不烧了,但药也用完了,您给瞧瞧,再怎么治。”
睡在屋里唯一一张矮床上的异域少女有着美到惊心动魄的相貌,她身量纤长,额头似月洁白,双颊饱满但不见赘肉。姿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真是世上难见的美人。
方琉殷勤的给老郎中搬了方凳,又小心翼翼的把少女的手移出被子。蹲在老郎中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瞧他瞑目把脉。
“人怎么样”方琉急搓搓的问。
老郎中收着诊垫,拿出一沓竹叶纸,毛笔蘸了方琉推过来的浓墨,问:“人醒来过吗”
“醒过,醒过。”方琉连说带比划:“就是怎么问都不说话,几乎不吃东西,我想她腿上疼得也厉害。”
“摔断了一条腿还能不疼钻心的疼!”老郎中写了几页药方,道:“身上擦伤、脚上扎伤不计,熟地、五加皮、杜仲、续断都是治腿的良药,她的腿骨算是接上,还需要静养。人参、鹿茸你吃的起”
“嗐,老人家说什么顽笑,”方琉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我买的起还住这破屋”
老郎中话有深意:“这断骨不是吃几贴药就好的,需要大把银子,你这小崽子不要贪图人家地坤的好相貌,把这重担子挑在自己身上,你担不起。”
“老人家你想到哪了,”方琉醒悟过来,与他争辩:“我在山里打虫兽吃,肉没吃成救了个人,我把她救活了现在还能扔了她不成老人家,我不是冷心肠的人——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老郎中也较劲,道:“你瞧她生的样子,你见过这么漂亮的地坤她是异族,是漠北人,现在朝廷与漠北要开战,把她留在身边就是个祸害!指不定她是哪户大族人家跑出来的漠北侍妾,小心像老夫一样惹上事!到时候谁去救你”
“老人家。”方琉有些急,她把指头放在嘴唇上,去看床上的少女,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放下心。
屋里不开窗,闷闷的,站着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气鼓鼓,另一个人不开心。
“她跟着你这病能吊好几年,万一被哪家纨绔子弟瞧见了,你还是保不了她。”老郎中絮絮叨叨。
方琉忧从心生,脱口而出道:“这该怎么办我不能将她救出狼窝,又推进火坑。”
老郎中将药方拍在她怀中:“怎么办你若是那侯门子弟,这会子还愁什么呢。”</p>
方琉伸手抓住如枯叶飘落的药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