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火炮轰鸣, 像极了养在西苑内前年波斯进贡的长毛狮子的怒吼。
也像极了今年年初那个干冷的清晨,在十里亭外,她打死的那只黄毛大虫的惨叫。
街上的行人慌不择路,抱着细软拼命逃窜,或钻进一早就挖好的地窖里躲藏,近城墙的住户更是早就被射进来的羽箭、火球波及,屋子被震烧成了堆乱瓦碎石,遭了无妄的殃祸。
划的火光并不能点燃夜的黑,吕伯生并没有跟在伪齐帝身边, 而是脱下了高冠博带,重新换上他那一身熟悉的夜行衣。
“世女,这里, 小心脚下。”
吕伯生可以夜间视物,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提笔写字,也是清清晰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这也是他偏爱暗中杀人、奔行的原因。
蒲若斐虽无法做到吕伯生那般,但因其敏锐的听觉,也能跟在人背后行走如常。
“伪帝不见先生, 会不会起疑”
吕伯生带她拐进小巷子,和缓道:“伯生奉旨救人, 纵是起疑也无法,在这城里,人手都做了他用了。”
还会有什么用处, 没了吕伯生,他们刺杀伪齐帝也难呀。蒲若斐问:“先生开始时是奉了陛下什么旨意”
吕伯生停住身形,淡淡道:“伯生一介杀手,还能有什么旨意,不过是在最后杀了齐王罢了。”
今夜之后,这桩刺杀齐王易如反掌的任务,就不会再那么容易了,因为搭救蒲若斐,吕伯生失去了立下头功的机会。
如果吕伯生想要摆脱自己刺客的身份,那这桩功劳就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蒲若斐道:“有劳先生,若斐回去后,定将先生功劳向陛下叙说。”
“伯生奉旨行事而已。”
蒲若斐笑了笑,知道眼前这人不愿跟别人惹上牵扯,不论恩与怨。
两人刚好要走出小巷子,吕伯生指着巷口外的一条被战火和明月照亮的大街道:“世女,穿过那里,我们就到了。”
“蒲德和方琉也在那里”
“不,她们二人已经被伯生送出城了。”
“那我们走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两人的步伐,吕伯生带着蒲若斐紧紧贴在巷子的墙上,慢慢后缩。
马群恰好在巷口被人喝止了,坐在马上的一名统领道:“公爷,宅子搜完了也不见世女,不如我们在这城门附近找一找吧,兵荒马乱的,她一个人也不便宜。”
只有这些齐兵,还不足为惧。蒲若斐握紧拳头,想要挺身而出。
不料吕伯生拉住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惊动齐兵。
接着传来的是蒲四维没有感情的声音:“那也好,只是别等那逆女太久,耽搁了陛下突围的时机,也是咱们的罪过。”
“这个下官省得,”在一声接一声的炮声中,统领拼力拉住马头,下令道:“分两队,一队沿墙根找人,另一队跟着我,两盏茶后,到这里集合。”
“是,将军。”
人马很快就分开了,一个接一个催马前行,像一条摆尾的长龙。
只是,蒲四维仍停在原地,没有要走的迹象。
蒲若斐屏住呼吸,强烈压下想出手擒住他的欲望。
蒲四维使马向巷口走了几步,像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清了清嗓子,但是并没有说话。良久后,蒲四维用鞭子朝空一劈,打了个清脆的鞭哨,随即驱马走了。
“世女,我们走,待会他们还要回来。”
蒲若斐跟着他横穿街巷,感觉自己无论是方才还是现在,都像是不着一缕的赤果在大街上,旁有沉默的看着她的人,而她对这些衣衫完好的人,看不透,摸不懂。
“刚刚是出手击杀他们的绝佳机会,吕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吕伯生沉默了下,道:“以我们两人之力,的确可以一举成功,但是如果齐王发现人没有——”
“吕先生,你应该很清楚,夜将尽,齐王不会为了这几人放弃逃出的机会。”
“有些事,世女回京后就知道了,”吕伯生道:“请恕伯生不能告诉您。”
蒲若斐道:“先生救了我,哪里还能轮到若斐对先生说什么饶恕呢。”
吕伯生引蒲若斐走到一栋不起眼的宅子前,门外有四名天乾警惕的守着门,他们的脚边躺了两具尸体,可能是想要入门抢劫的流民。
“大人,世女来了”开口的那人忙推开了大门。
“我们待到天亮就离开,在此之前,你们抓紧巡逻,不能怠慢,让旁人闯进宅子。”
“是,大人放心。”
吕伯生对蒲若斐道:“世女一路受惊了,请,里面床褥吃食都备下的。”
蒲若斐提起下摆,刚垮了一步入门槛,就有人惊道:“大人!宫中走水了。”
六人齐齐看向行宫处,果不然,低矮的民居后,腾腾的是巍峨宫殿上深黑的浓烟,雄雄的大火将黑夜里的黑烟照亮,描摹出大块烟雾奇怪的形状。
直冲云霄的烟很快压垮了最高的一处楼阁,轰然倒塌的声音,一如天际炸过的一道响雷。
火光很快就连成了片,像北国连绵的山峦,起起伏伏,雄伟壮阔。
一人叫道:“是谁放的火呢”</p>
还有人道:“看来是齐王逃了出去,一把火把他的皇宫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