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奉给苏容婳的那一桌斋饭里“鸡鸭鱼肉”俱有, 只不过都是以豆子煎炸腌炒出,吃起来的滋味与原物无二。
陪坐在侧的蒲若斐还是有遗憾的,她嫌清虚观的素斋不精细。
“炖鱼的鱼皮可以剥黑豆皮,蒸如薄蝉翼后用豆豉酱料粘合上。”
“素烧鹅的刀工太粗,豆腐皮韧而不断,殿下尝一口罢了。”
“清虚观的豆腐里多有青菜和山药,如果以鲜藕和笋尖代替,味道则更为清香。”
最后,她在为苏容婳切开汤盅里的一只白切“鸡”时, 里面如珠玉饱满的鸡丝俨然可见,这才赞不绝口起来。
流光侍立在侧,不时为苏容婳布菜, 见她筷尖在白瓷小碟里轻轻点点, 用了不少膳食,看向蒲若斐的眸子分明带着笑意,便知她扫去前霾,心情舒畅了。
“都道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饭时的话, 都让你给说尽了。”
苏容婳平日读书也涉猎颇多,这会也有了闲情逸致, 不辞辛苦的给她指出瑕疵:“豆豉‘大苦咸酸,辛甘行些’,是南方湘地的特产, 区区一道观怎么会不嫌路途遥远的运来做菜。”
“长湖道人每年冬都会托上京的蒲氏商队给清虚观送年礼,豆豉或一坛或两坛,总不会少。我猜是观里多北人,吃不惯它的咸酸,就也没拿出来招待殿下,”蒲若斐轻轻一笑:“己所不喜,就不施于人,未免有些太霸道了。”
“至于多话,就让殿下见笑了,若斐平日无话可说,只有面对珍馐时,才会如此滔滔不绝。”
苏容婳筷上白嫩的豆腐圆微微颤抖,像丰腴的舞姬在上起舞翩翩,又几欲不立,这是一块由清蒸的“鲈鱼”身上挑出来的,让人见了既怜又喜。
豆腐入口,鱼香在味蕾漫开,还伴着竹子的清香。苏容婳不禁想起入座时蒲若斐执意要将桌上的黑木筷换下,还问道人有没有两个月内刚截下的纯竹筷,小道士搜遍了观里,也知给她找出了两双……
这样尝来,的确是她有几分道理。
“你既然话多,那你说说看,长湖与真元两位道长,在烹调素斋里,孰优孰劣”
苏容婳问得刁钻,她哪里是在问菜,两真人间比高下,这是借着机会问人呢。
蒲若斐略一思索,不消片刻便给出了答案:“清虚观香客多,观里养了五六名庖丁,自然不须真元道长亲自下厨。而太真观里的长湖道人整日无事,无论道法还是厨艺,都钻研较深。这两人一位远庖厨,一位以此为乐,高下是论得,但真要较真,就未免有些不公平。”
“香火事多则不能精研道法,事少则连维持生计都难。”
见苏容婳轻轻点头,蒲若斐又有感而发道:“就好比南北科考,南人能在富贵锦绣里安心读书,文章也做得比常受漠北侵扰的北人好,可朝中——”
北人多世家大族,在他们的操纵下,定是会将取士名额向北方倾斜。不少功勋甚至移家北上,宗祠都在京新建了,明府就是一例。若要打压世家,科举便是个好入手点。
苏容婳有心赞许她,又怕她的话被宵小之辈听了去,添油加醋后去世家那里领功,就适时的打断了她:
“看来世女还是有入朝为官之志,不如先入东宫,做一名舍人,也好为本宫分忧。”
蒲若斐见她不像是玩笑,身子跟着打了个寒颤,陪她笑道:“为殿下分忧义不容辞,只是若斐生性闲散,做不得笼中鸟。”
苏容婳问她:“真元道长已经对你说了那番话,你还是不愿从政”
蒲若斐面有疑惑,道:“天下英才何其多,殿下只追着我一人问做什么。”
难道就不许自己求才若渴,难道不是你,先给了本宫希望瞧着她装傻,苏容婳自感真心仿佛虚掷到了水里,进而蹿出几苗怒火。
这人在细微处的温柔,在末小处的体贴,都是假象吗!至到此时,苏容婳才恍然醒悟,短短两日间,原来只有她一人陷进去了。她早应该看出蒲若斐心底的冷漠无情,而不是被她的表象迷惑,还对她怀有一线的期望。
自己本就不应该强求她放弃归隐山林,强求她去做什么啊。
苏容婳疲惫伤神,更别谈有胃口再用膳了,她放下了竹筷,让门口的小道士引她们去客房休息。
蒲若斐没想到自己讨巧的一句话能激起苏容婳心里的千层浪,就跟着她站起来,语气和煦温暖:“让若斐送殿下吧。”
太女擦过她的话,不想再理她,堪堪像是逃也般,疾步走出门。
天乾地坤有别,蒲若斐更没理由去追,见人没影后,对着满桌子的饭菜,也觉索然无味了。
她暗想,都道美人秀色可餐,即便是位冷美人,这话也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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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暖,草色青,游人醉。
发芽的长柳梢拂过安国寺的墙头,也熨帖的拂过明湘的袖口。
她是来算姻缘的,签桶里转出的是上上签,她有些羞涩,就不再去问大师细细的解签文了。
父亲前几日回府,道是陛下也答应了给她赐婚,不日就要请安国寺的圆通大师给她们算八字,今日来转签桶,只是为安稳自己这颗怦然的心。</p>
心已经安稳了,还在乎其他的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