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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窗事发得有些早。
吕伯生拉肚子的马桶还没人肯刷, 被扔在偏院一角等着长蘑菇时,院外的风云腾腾,京都的天像热锅上的煎饼, 顷刻间就翻了个面。
春朝节的余庆未散,入城玩乐的异乡人甚至还未来得及结算房钱、出城回家,整座京都便戒严, 城墙与神庙换了波旗帜, 白日里也不许有人街上行走。
别院也遭了殃,士兵们破门而入,将一应下人侍卫杀了干净, 绑起蒲若斐扔到潮湿阴暗的大牢里。他们没抓到已乔装溜走的吕伯生,就对周边的民居一户户搜查起来, 整匣的首饰、鼓鼓的银袋被顺手牵羊地拿走,百姓们一个个叫苦连天。
蒲若斐原本被关在一处极宽敞的牢里,墙角有铺着塌成一堆的麦秆,倒也没有生出什么味道。不过两三日, 被送进来的人就越来越多,提供的吃食却越来越少。原本牢里的老鼠十分猖獗,白日也肆无忌惮地跑出来, 如今它们莫说出来觅食,就是洞里的鼠子鼠孙也被人掏来吃了。
狱吏忙着保命, 叛军一反就跑了大半, 剩下的哪有心思给他们做饭, 只是怕饿死的人太多, 到时候免不了被追究,每天才草草倒些粗面下锅,糊弄应付一番。
也有人自恃身份,做阶下囚也要摆出天大的架子,若没人在旁伺候着用饭,索性就将饭盆子掀了。结果过了不到三日,随着狱吏端出来的牢饭越来越少,他便也眼冒绿光加入抢饭大军,只是养尊处优惯了没什么力气,往往连窝头渣也吃不到,最后竟活活饿死。
这种人不在少数,餐食粗粝,有的贵族子弟甚至委屈到大哭,哭完继续去争抢窝头。此时也顾不得论亲族长辈了,为了一口馍馍,孙子能把舅老爷的牙打断。
人多了,嘴杂了,蒲若斐就被迫搬了次“家”,她是头号重犯,自然要被特殊对待。这次搬到了狱吏原值班的小屋内,这间屋子不比其他牢房,四周不是一道道木头栅栏,而是正了八经的用泥糊起来的砖墙,除了巡逻经过的狱吏,再也没有其他人会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了。
只是有些可惜,那些世家子的嘴现在松得很,像穿了好几年的棉裤腰一般,几口窝窝头就能豁开个大口子。蒲若斐原来的牢房虽然四处透风,无遮无挡,但贵在与隔壁交流方便。她时常省下狱吏给自己留的粗茶淡饭,在夜深人静时用它贿赂刚入狱的世家子,从他们嘴里套出些外头的消息。
延寿伯谋反之心早就存下了,他从城外的庄子里运进来了五千副盔甲,纠集家将勾结城门提督造反,当夜就杀进了皇宫。万幸的是妥静早有预料,带着小皇帝先跑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过,听那世家子的意思,陛下与公主一走就没了消息,还不知道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反攻回京。
延寿伯府一家子是天生的反贼,刚进狱的世家子对他们咬牙切齿,都说城里的谣言快冲破天了。神庙里的神官全归附了叛军,在他们的挑唆下,坊间各色传闻不断,百姓与官吏都传延寿伯才是真命天子。
这场谋逆的发生几乎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蒲若斐也万万没想到,她风雨兼程赶到渤海,竟又陷入了一桩谋朝篡位的风波里。要知道的是,当日她以为渤海朝堂中的角力就只是争权而已,谁会想到这场闹剧演变成了暴风雨,京都沦陷,连国家的根基也被动摇了呢。
过了几日,蒲若斐被装入陷车,随着许多车子一起离开了刑部的牢狱。
叛军脖子上都系着绿巾子,肩膀被鼓鼓的背囊压垮了,亦步亦趋地跟在车旁,像是要放弃京城,转战其他城池。
京城墙高粮多,若无内贼,易守难攻,除非渤海的其他州府也乱了,或是勤王军反攻过来,否则放弃它便是在走昏棋。
蒲若斐看不懂他们的意图,又怕被拉到前线做挡箭的盾牌,就打定主意,晚间趁他们不备抓住机会逃跑。
将士们急行军到荒野,走上一高地驻扎下来,垒起锅灶生活做饭。蒲若斐坐在陷车里面,正看伙夫倒米下锅煮粥呢,耳边就传来一声雷响,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原来是有人把她坐的陷车的锁链子给抽出来了,蒲若斐钻出陷车,站在车辕上远望,发现许多陷车都空了。门开着,枷锁与链条被甩在车板上。
“下来,伯爷要见你。”
中军照例有一顶大帐,是军队机要之所在,蒲若斐被带进去时里面已经跪了许多人,她一一辨认,看到了不少熟面孔,都是春朝节在酒楼时曾拜会过的。
延寿伯一身戎装,身后站了十几个甲士,黑压压的。甲衣里头闪过一只小小的钗子,钗上头似是镶着上好的东洋珠,在烛火下流动着耀人的光泽,珠上闪着圆点大小的光。蒲若斐记性极好,猛然想起来,那珠钗不正是那日她进城时,路过她的车马上掀帘人所佩戴的吗。
难不成赵府小姐也在这里她来这里做什么。
延寿伯看到蒲若斐进来冷冷一笑,抬脚却是先踹了面前跪着的人。
那人仿佛经受折磨久了,披头散发的,喷了一口带碎牙的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蒲若斐被拽到人群的正前面,与倒下的人跪在一处,她扭头去看,心里一惊。原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世家子口中说的,早就被妥静带走的小皇帝。
“使节这几日在狱中颇不安生,”延寿伯口气阴恻恻的,用沾着血的刀去扳蒲若斐的脸:“打听来打听去,你想知道什么消息呢,跟本伯说说,兴许就知道了呢。”
那些软骨头能被她的窝窝头引诱,自然也能在叛军的刀剑下说出实话,保不准还有人还会添油加醋几句,用她的话在叛军手里立功呢。
幸好他的刀上带鞘,否则蒲若斐的脸便毁了。
蒲若斐道:“我奉皇命出使渤海,却不料被抓进大牢,不知是哪里冒犯了贵国”
延寿伯哈哈笑:“你奉皇命你这大乾使节的官儿,还是那妥静给你编出来的,你如今还拿这个说嘴!”
“若斐不知伯爷是何意,我朝陛下遣我奉还渤海国宝,意欲以蜜蜡解大乾之困,这便是奉命而来,又何来编造”
延寿伯是知道有送还蜜蜡这桩事的,见她从容为自己辩说,却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私自前来,还是真带有苏容婳的旨意。他的兵马尚弱,惧怕大乾会插手渤海事务,扶持妥静重新上位,一时间也对蒲若斐投鼠忌器起来。
“大乾副使在何处”
蒲若斐暗想若是说吕伯生被乱兵杀死,延寿伯恐怕会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也杀了,于是道:“他本是我朝陛下的亲随,武艺高强,当日许是见城中兵荒马乱,自己先逃回乾了罢。”
延寿伯一听副使许是回到了大乾,头疼就又加重了几分,杀不得蒲若斐,只好拿出威逼利诱的招数。他粗着嗓子道:“使节可不要蒙骗我,这京城内外全是我的眼线,谁都逃不过去,连陛下也不例外。”
这时候,小皇帝重重了一声,伸手抓住了蒲若斐的衣襟,竟然慢慢地从地上重新跪坐了起来。
她捂着流血的头,疼得睁不开眼,如一摊软泥强自支撑。
延寿伯大声喝问:“再问你一遍!不说就杀了你,妥静到底在哪”</p>
<strong></strong> 小皇帝擦着眼泪与鼻涕,将额头上的血抹得到处都是,先咕哝几句,又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扯嗓子大喊:“你杀了朕吧,朕也不知道!”说罢,她猛地蹿起,软塌塌的神态没了,反而像一根离了弦的箭,脑袋撞上了延寿伯臀下的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