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走不出来。一想到那个名字,就感到剜心的疼。
原本关系亲近的伙伴们,甚至因此而再也不敢面对彼此。
不敢说话,甚至不敢见面。
就连看到曾经的伙伴们的面容,都会让他们感到痛苦,让他们想起自己曾对那少年犯下过的罪,自己曾做出过的那些背离。
就像无数根针刺入骨髓一般,狼狈不堪。血液里遍布攀爬着的蚂蚁,吸吮心肺,连神经末梢都满溢细细麻麻的疼。
他们怎么能忘记呢?
——他们曾说出过那样锥心的话语。
他们怎么能忘记呢?
——他们曾做出过那样无情的行径。
他们怎么能忘记呢?
——自己给那少年造成的伤害。
以及明明受到了伤害,对方脸上却依旧露出的那清澈而温柔的笑容……
太疼了。
即使已经过了整整十二年,但只要一回想起那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山本武还是觉得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浑身冷汗直冒。而事实是,他们从未从噩梦中醒来,现实远比梦境更加残酷。
可他却又不敢不去想,宛如自虐般,他每天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个人。明明疼到全身发抖,却又无法自拔,甚至还升起一丝丝满足与快意。
美好的、痛苦的、甜蜜的、悲伤的……一起经历过的所有事情。
宛若吸吮着□□,又像是吃着蜜糖。这是裹着□□的馅饼。痛苦而又甜蜜,就像是在吸食着毒品一般,让他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
明明不敢回忆,却也不敢忘记。光是触碰就已痛彻心扉,但连哭泣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可是他却又那么的恨。
他恨啊。
在虚假的幻梦被破除之后,山本武和狱寺隼人大打出手。那时候的他们俩揪着彼此的领口,眼神是那么的憎恨、又是那么的痛苦。
那时候的山本武,对狱寺隼人这样质问道。
“为什么你能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我能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为什么你能伤害你那么重视的首领?”
——为什么我能伤害我那么重视的首领?
“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你没有陪在他身边?”
——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他身边?
山本武在质问谁呢?
他是在质问狱寺隼人、还是在质问自己呢?
——他看着狱寺眼里倒映的自己。这个满脸悲哀、绝望与憎恶的少年究竟是谁。
这个明明脸上没有哭、却难过到连灵魂都在嘶鸣、在哀嚎的人——究竟是谁?
是狱寺隼人、还是他自己?
他恨的人——
是狱寺、还是自己?
那一天的他们俩互相争斗着。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任何手下留情,就像是见了血的鲨鱼,又像是失去理性的野兽——只是那样厮杀着,双眼发红,仿若不死不休。
脸上流着泪,心里滴着血。他们把仇恨和愤怒都发泄在对方身上,这一刻,他们似乎忘记自己是生死相交的同伴,而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他们战至遍体鳞伤——最后阻止了他们的,是里包恩。后来山本在想,如果那时候里包恩没有出现的话,他们可能真的会杀了对方吧。
“适可而止吧。”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向来善于控制情绪的他,脸上也充满了疲惫与痛苦。
“……蠢纲。”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就像是磨碎了的纸,“不会愿意看到你们这样的。”
——就像是按了什么暂停键一样,争斗戛然而止。
他们都从梦里清醒了,彼此面面相觑。但噩梦破灭后,他们迎来的,却是更加惨痛残酷的现实。
——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大空的,最黯淡也最绝望的未来。
那一场厮杀后,山本和狱寺都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出院之后,他们都刻意躲着对方。曾经性命交托的挚友,再次相见,却会令彼此都感到痛苦与绝望。
“——我不会向你道歉的。”
在一次猝不及防的狭路相逢中,山本听到狱寺这么对他说道。这是那之后,他们的第一次交谈。
山本武也没停下脚步,只是恍惚着自语,声音微弱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晰。
“我知道。”
他们的身体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狱寺的嘴唇颤抖着,吐出的话如风一般,轻轻吹入山本的耳中。
“我们都有罪。”
影子交叉,重叠,最后却又分离,背道而驰。就像鸦羽般轻轻擦过,覆下一片深色的影。
他们背对背前行着,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宛如两条从未相交过的平行线。
“——我们,都生活在地狱中。”
错身的那一瞬,山本无声地笑了下,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光映出他的眼底,里面空荡荡的,或许什么都没有,又或许藏匿着深渊的缩影。
我们都身处地狱。
——我们都注定得不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