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那还不快”
季云还待要说什么, 陈规伸手一挡制止了她余下的话, “我今天来, 一是看看您,二是说说她们母女的事,”指了指王娇、张丽丽,“在说事之前,我先声明一点,王同志不是我要结婚的对象”
杜招弟端了茶推门进来, 陈规停下话头, 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等杜招弟把茶放下, 他挥了挥手, “出去吧。另外,下次进来请先敲门。”
杜招弟愣了下,在城里养白的一张面皮,在陈规静静的注视下,渐渐涨得通红。
“怎么, ”陈规不悦道“我的话没听懂”
“听, 听懂了。”
“那还不出去。”
陈规的话平静无波, 杜招弟却从中听出了冷意, 忙吓得一溜烟跑了出去, “啪”的一声带上了门。
张丽丽被门响声吓得一哆嗦,眼里已噙了泪。
“小规,”季云勉强笑了下, 解释道“她是杜若的表姐,在宋家做事,我身边没人照顾,杜若便好心”
陈规不耐地捏了捏鼻梁,他发现跟季云谈话真累,总是脑回路一绕便将话题岔到了天际,主题跑得找不着边,“没给钱”
季云一愣,“给了。”这是钱的事吗,这是人情。
“我们给她钱,她付出服务,服务不满意,我还不能提意见了是吧”
“不,不是”
“季姨,”陈规再次打断她,“我们来谈正事。”
季云头皮一紧,感到了陈规的不耐,“你说你说。”
“您还记得七年前,小栩在宏安县出的事吗”
季云脸一白,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说实话,她最怕别人跟她提这事了,因为那代表了她行事的愚蠢与做母亲的失败,虽然她一直自欺欺人的不原意承认,“记,记得。”
“小栩那晚中了药,睡的就是”陈规以手抵唇,轻咳了声,指了指王娇,“事后,傅叔不是接到一张从宏安县传来的纸条吗,说对方生了个女孩。为此,傅叔找了这么多年。”
“我这次出任务正好在宏安县附近,想着要是能帮着找到,或许能让小栩放下对您的成见,让你们母子和好如初。”陈规声音平缓地流淌在房间里,尾尾道来似在述说一段故事,季云却听得如坐针毡。
“说来也巧,我下榻的招待所正好在供销社对面,那天王同志带着丽丽去扯布,我在窗前一眼看见丽丽,便觉得与季姨您有几分相似。”
季云看着床边的张丽丽,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吗”
“像,”陈规点头,盯着她的双眼带了某种暗示,“你们俩都是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要说不是孙祖,谁信”
“查实了吗”季云低喃。
“查实了,您当王同志是谁,正是邀请小栩去他家住的张卫军的妻子。”
“你是说,是说,”季云好像不能接受心中的猜测,“我儿子他,他睡了警属,还还生下了”
陈规纵然下了心里暗示,也难抵季云心里上的排斥,无论是被自己儿子糟蹋的王娇,还是无辜的孙女张丽丽,她都不能接受,这能叫好事
玷污警属,这是儿子的污点,亦是对她当年智商的侮辱。
“你去找傅栩吧,”季云撑着头端起了茶,这不是她能处理的。
季云捏着解放前的那点出身,自喻大家小姐,衣食礼仪都十分讲究,她端起茶那就是送客了。
陈规被她这种又作又矫情的劲逗乐了,不明白以傅子羡的脑子,当年是咋想不开将她娶进了门。
“傅叔平反了,”陈规的字咬得很清很慢,“和宋老爷子一起搬进了”
“咳,噗”季云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全喷在了陈规脸上。
陈规“”
王娇止不住为陈规眼里的阴鸷吓得一抖,“我,我去给你打点水洗脸。”
“不用。”陈规僵硬地掏出手帕,机械地擦了擦脸。
“咳咳”季云歉然道“对不起啊小规,我不是故意的,你刚刚说”
“无碍,季姨不用介意。”陈规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微笑,那眼角下弯的弧度,嘴角上扬的每一丝肌理,无不像是被人精心绘制的面具。
王娇忌惮地垂下眸子,不敢再朝他看上一眼。
“我说,”陈规捏着帕子的指尖一松,由它飘向床底,“傅叔平反当日,随老首长一起搬进了紫庭阁。”
“平反了,平反了平反了”低喃、疑惑、震惊,季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他怎么会平反不是说,说他是工贼、汉奸、叛徒吗那么重的罪名怎么会平反”
茶杯从她手中滚落,杯中的水湿了她身上的被子,她犹自不觉,“那么重的罪名,怎么会怎么会”
“工贼”的罪名还是她亲自搜罗上交的。
57年时任全国供销合作总社主任的卫潜来家,闲聊间讲起了1930年,两人结识的过程,原来傅子羡在任满洲省季书记时,在领导矿厂工人斗争中曾与省委组织部长卫潜一起合作过。
听到卫潜被打成“工贼”,她害怕之下,便亲自写下了两人交谈的内容,将自己的丈夫举报了。
内容夸大其词,将傅子羡钉在了“工贼”的架子上,然后,便有了傅子羡的关押审查以及后来的,被永远开除出党,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押往平城。
季云不聪明,却也明白,傅子羡平反,这份污蔑的罪名她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