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虑县向东至邺城,路不算太远,但不是很好走,因为要穿过丘陵山区。
打头阵的是义从军。
他们已扩充至九百人,装备不是很好,但士气不错。
或许,这些相对年轻的壮士们就是容易被鼓动起来,热血上头。
有马的义从远远散了出去,四处游弋。
无马的义从与五百辅兵走在一起,赶着大车,在年久失修的山间驿道上穿行着。
有的时候,他们甚至要停下来修路——路上一个大坑,你若是不填平,等着被收拾吧。
整整花了四天时间,他们才越过了连绵不绝的山岭,抵达平原地带。
他们在此等了一天,二十日清晨才再度出发,沿着满是残雪的驿道前往安阳——这个时候,石勒统率的三万余步骑已在邯郸休整了一夜。
邵勋已经下马步行了,一边走,一边绘制地图,并向随军的向导询问本地的风土人情。
褚翜跟在一旁,默默看着。
这个兵家子,有点不一样。
他最喜欢做的事,大概就是在行军时,不断与士兵们交谈。或许大多数都是无意义的废话,但偶尔也会发现问题,仔细问清楚后,一一记录下来,加以解决。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绘制舆图,仿佛对朝廷下发的图籍万分不信任似的,一定要亲自画,并额外在每一份舆图后添加无数注解,很多都是来自他与向导的交谈。
在做这些事时,他往往会喊上一批看重的军官,令其跟在后面,默默看着他如何做事。
这個人——好像有点能成事的样子啊。
褚翜默默对比着他以前得到的有关邵勋的印象:骄横、跋扈、善战、好色,同时又有几分仁爱之心,喜欢农事。
一路跟随下来,他没发现邵勋有任何跋扈的地方。
骄横倒是有的,用兵凶猛、大胆,言语间不把河北各路人马放在眼里,觉得他这支部队,天下大可去得,即便深陷重围之中,依然能够大破敌军——简直骄横到了极点!
他屡次想劝谏,但都按下了,想再观察观察。
善战确实是有的。
当王桑、刘灵之辈分兵四掠的时候,果断抓住战机,一路追袭,让他们没有败而复聚的可能,可谓初战告捷。
好色他还没看出来,至少这个人在打仗时不近女色,军中也没妇人,比起很多随军带着舞姬、女乐并以之为风雅之事的将领好多了。
褚翜越看越觉得靠谱,同时心中有些小小的窃喜:鲁阳侯现在还被很多士人歧视,帐中英才不多,这却是个良机啊。
早到早占位,晚到靠边站。
鲁阳侯国大农之职,或许可以接受下来。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绘制地图,近两万大军走走停停,于二十二日入夜时分抵达了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安阳县。
从此向北,就不再是林虑—安阳间那狭窄的小驿道了,而是宽阔的大驿道,至邺城只有四十里。
而这个时候,石勒的大军业已抵达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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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悬空中,驱散了大地上的寒意。
石勒奇怪地看了天空一眼,前些时日还冷得要死呢,一股北风南下,百草尽皆摧折,大雪漫天飘飞。
结果过了这一阵后,天气骤然转暖,让人无所适从。
铜雀台之内,荒草萋萋,屋垣倾颓。
石勒在此召集了王弥、王桑、刘灵、石超四人商议。
当初下太行的七将,镇东将军綦毋达被拓跋鲜卑击败,带着残兵撤了。
嗯,鲜卑也撤了。
刘琨那厮,若无鲜卑助战,简直打不了仗。
他倒想看看,鲜卑人能帮他到几时?
阎罴死了。
在赵郡攻城时中流矢而亡。数千部众已为石勒所并,与他在广平、赵郡强征的三万丁壮一起,转运财货、粮食、牲畜回河东。
想到此事,石勒的目光又在王弥等四将身上转了一圈。
这几人里,石超已有六千余众。
他在河北人头熟,根基深厚,招募过程中没用太多手段,部众心思相对稳固,却不太好强行吞并。
王桑、刘灵被邵勋迎头痛击,一个只剩下四千余兵,一个五千余,且大半是新兵。
王弥没遭受什么损失,眼下有万余步骑。
他们三个加在一起,有两万多兵,也不好动粗。
想明白之后,他果断放弃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念想,道:“晋军大举北上,众至数万,气势汹汹。然我意举兵南下,全军围攻,尔等意向如何?”
石超目光看向空气,仿佛在数里面有多少粒尘埃一样。
王弥好整以暇,没有发话。
刘灵老神在在,半睁半闭着眼睛。
只有王桑说话了:“都督,我军加起来不过六万余众,邵勋怕是有四五万人,不好打啊。为今之计,不如趁着他还在安阳,咱们卷起财货,先走为上?”
“嘭!”石勒还没说话,石超却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对王桑怒目而视:“走走走,就知道走!邺城乃王霸之基,说放弃就放弃?”
王桑可不怕石超,见他这么不客气,回怼道:“平东大都督好大的威风,下山以来,你一矢不放,但在邺城招兵买马,坐视我等打生打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