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修
如今大周的皇帝魏宁共有两位兄弟。
长兄魏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本当承袭父亲的镇西大将军之职,却因病在幼年早早夭折。
论理,大将军一职,尤其是镇守西北,抵御大金拱卫边疆的大将军,本不该世袭罔替,但彼时哀帝的父亲明帝所下的命令,又有谁能够阻拦
是以兄死弟替,承袭的将军位便落在了后头出生的魏宁身上。
魏玄与魏宁同出一母,皆是魏家嫡子,但他的另一个兄弟魏安却是妾室所生。
不过虽是嫡庶有别,但因为兄长亡故在前,且魏家只有这两位男丁,魏宁与魏安的关系打小便算不错。
然而两人的性格却差得有些大。
因为长兄早殁,所以魏宁从小就极其懂事,侍奉父母,照顾手足,在文武之道的学习上更是异常努力。
但幼年时期的魏安,却嚣张跋扈,是北地当时出了名的鬼见愁。
不过魏安虽然桀骜,但到了父亲和兄长魏宁面前,却是极其规矩懂事。
后来魏父去世,魏宁承袭父位,担任镇西大将军一职,受到很多人的反对。
尽管有皇帝的敕令在,但在以能耐说话的军中,却从来不会论说这些,都是个人手底下见真章。
尤其是彼时敕令传来之前,不少人都以为镇西军副将范玉明将会接任此职,而凭借范玉明在军中多年的威望,更是有不少的追随者。
所以这位父亲还在时便在军中跑动,跟大家伙儿打得火热的魏宁公子,接受敕令后,反而在军中不受欢迎起来。
但是虎父无犬子,尽管怀疑之声不断,但魏宁还是凭借自己的能耐,在一月之内,让镇西军中上上下下服服帖帖,就连副将范玉明也无话可说。
未及弱冠的少年将军,就这么轻而易举成为镇西军中新的传奇。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八年后,曾经肩负着守护大齐边境的镇西大将军,却将兵戈对准了他所守护的家国,举兵直奔上都,以为帝姬满月和新建成的摘星揽月阁庆贺的名义,攻占下上都皇城,成为新王朝的主人。
在那一夜几乎顺利无比的攻陷中,魏宁的弟弟魏安却意外被人误伤,由此再也无法站起来。
为了弥补对于这位庶弟的愧疚,已经成为周帝的魏宁亲封其为安平侯,允准其长居上都,并敕封只是小妾的魏安之母为一品诰命夫人,以示最高的荣誉与补偿。
安平侯性喜悠闲,因为腿伤而赋闲在家,从而免了上朝的规矩,对这位侯爷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乐事。
从此之后,这闲散王爷的名声便传了出来。
尤其是这么些年来,安平侯修身养性,一改往日顽劣,时不时还会读上一两篇文章,看心情参加一两场诗会,使得他在学子中间得了个“诗文侯爷”的称号。
当然,这“诗文侯爷”并不是说安平侯的诗文作的多么好,而是他的诗文作得烂到不能看,却还是极为自信的拿出来供大家品评。
不过好在这位虽说诗文烂,但人却不烂,得了一些酸腐文人毫不客气的毒舌评论之后,不仅不生气,反倒还极为谦虚的让人拿纸笔记下,这一来二去的,倒是让人觉得这侯爷有点意思。
但更有意思的事情还在后头。
平素懒得上朝的安平侯在进宫探望皇帝的时候,偶尔会拿出自己的大作,并着这几日又去了什么诗会,又得了什么评价跟皇帝取乐似的闲谈,也不觉得丢人。
皇帝日理万机,每每听到安平侯讲这些的时候,都乐得哈哈大笑,有时候兴趣来了,还会对那些酸腐文人的观点给予评价两句。
而等到安平侯出宫之后,再去参加诗会的时候,就会说“有高人指点我说你这说法怎么怎么着”,要么借此赞扬说的对的书生,对那酸书生越发尊重;要么以此来驳斥一些书生先前的评价不对,借由“高人”之话,为自己挽回一点小小的颜面。
起先的时候,众人对安平侯口中的高人不以为然,可是来来回回这么几次之后,慢慢有人知道,这位“高人”到底“高”到何种程度。
能得了皇帝亲自品评指点、比对评价,这将是何等的尊宠与荣耀
尽管不是直接的对话,尽管只是对于安平侯的破烂诗文的品评,但安平侯这样一个人,无异于打通了这些学子和高不可攀的帝王之间的道路,让他们可以听到君王对于他们这些文人所作诗评的评价。
这是比寻求高官以干谒自荐,来得更快更直接的自我展现方式。
尤其是在当真有两名学子因为对安平侯的诗文评价及修改恰到好处,而得了君主青眼获取了一官半职之后,“诗文侯爷”彻底从一个讽刺至极的称呼变成学子们眼中难得的曙光。
尽管这些官职只是寻常小位,但是对于那些无法进入云阳书院,又没有背景可言的寻常文人而言,无异于一条通天捷径。
尽管往后这样的机遇已经寥寥无几,但依旧不上朝的安平侯在文人中的评价却越来越高,甚至一些穷酸文人求到他跟前以求接济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予那些人帮助。
在有心人眼中,这样的行为被挂上了结党营私的罪名。
然而皇帝却对此置若罔闻,不止一次的当朝论及安平侯此举大善不说,更是力排众议想让安平侯在云阳书院任职,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云阳书院乃大齐以来,上都最大也是最好的书院,院长由历任两朝三帝的易相担任,每次科举考试一甲毫无例外皆出于此,甚至有一年,学子更是全员霸榜。
很多地方学子认为考试不公,主考遂在皇帝授意下,将榜上所有学子的文章考卷,以及心中存疑的学子考卷全部贴榜公示,以供天下士人共同评考。
然而在公示并留出以供学子伸冤的一个月内,却再也没有人说一言一语不公。
而云阳书院,也就此成为所有学子趋之若鹜的地方。
甚至在学子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只要踏进了云阳书院,便无异于踏进了官场。
而且云阳书院中的老师,皆是举国有名的大儒,但凡向往圣人之道的学子,哪怕无心官场,也无不想进得云阳书院以恭听讲学。
以前齐哀帝的父亲齐明帝在位期间,江南大儒蒋成和便曾在此授学。
是以当初魏宁篡位后,为稳固新朝,哪怕云阳学子对他讨伐一片,他也不曾动过云阳书院分毫,甚至由着易相继续担任相国之位。
由此可见云阳书院的地位。
是以当皇帝想要让安平侯在云阳书院任职的消息一经传出,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但谁曾想,安平侯却是个既有自知之明的人,闻言当即以自己诗文糟烂的理由推辞。
如此几次之后,皇帝便免了这样的念头,而朝中关于安平侯结党营私的传闻,也就此逐渐销声匿迹。
关于安平侯的这些往事,算不上什么秘闻,所以屋内的三人都十分清楚。
是以听到天歌带着几分诧异将“安平侯”几个字点出来,褚流也便跟着点了点头,接过话茬随口感慨。
“谁能想到,当初蛮横无理至极,在北地横着走的家伙,如今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天道不公,给了魏宁这样一个好弟弟。”
帝王之家,向来你争我夺,难得能遇上一个不觊觎皇位,又省心省事的弟弟。
听着褚流的感慨,天歌带着几分讥讽轻笑。
“是啊,我们大周的陛下,的确有一个好弟弟。”
安平侯。
的确不错。
天歌的眼神中划过一丝冷意。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褚流觉察出了天歌细微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