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2)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昀哥儿第一次吃这种烤制的东西,所以胃口格外好, 吃了偌大一块儿狍子肉, 将他吃得肚儿圆圆。し

秦明月只顾得和毛夫人说话, 也忘了给他吃了多少,等昀哥儿摸着肚子说不吃了,她才反应过来给孩子吃多了。心中不禁懊恼连连, 深怕给他吃积了食,忙让香巧领着他四处走走。

见此毛夫人道“既然世子夫人已经用好了,小妇人也就失陪了。我家大人急着赶回老家, 我这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

秦明月点点头,也没多说, 心里却是暗道这种急切可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啊。

因为毛指挥使一家还没搬离, 所以祁煊他们暂时住在客院里。

秦明月发现这种黑色的大石头在黑河卫用地极广,像这栋和卫所衙门连接的后宅, 有很多房子都是用黑石砌成。丑是丑了些, 不过这种石头保暖性极好,进了屋子一点都不会感觉到冷。

炕似乎已经有人提前烧好了, 屋里虽是摆设简陋了些,但一应用物俱全。方才秦明月由毛夫人陪着用饭之时, 香巧她们已经将箱笼拆开了几个,铺盖及一应物什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和昀哥儿洗漱后, 母子二人就歇下了。

秦明月半梦半醒之间,祁煊回来了,隐隐约约听到有动静响, 不多时被窝里滑进一个滚烫的躯体,她动了动,安心进入梦乡。

在黑河卫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天寒地冻的,秦明月也不愿出门,就同香巧她们将所住的这座两进的宅子全部收拾了一遍。

这栋宅子位于卫所衙门后处,从衙门可以直接进来,另外侧面也开有一处侧门。不过这道侧门却早就被封死了,一个在宅子中做了多年粗使婆子的胡婆子说,早先这道门平日里也管进出,可自打上次出了一场事,这道门就被封掉了。

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胡婆子没有说,秦明月也没多问,倒是对黑河卫此地更多了一层认识。

不同于秦明月,祁煊却是日日都出去的。

如今虽是天气寒冷,但黑河卫这么多人需要吃饭,朝廷发下的军粮有限,更不用提还有这么多充军犯人了,他们日常供给可全靠黑河卫自给自足。

幸好这里背靠大黑山,山上资源丰富,附近又有湿地湖泊,只要愿意出门,混个温饱却是不难,所以每天黑河卫的将士都会带着这些被流放的犯人们外出渔猎。

渔猎所得全部归在一处,而后进行统一的分配。

看似有章有法,公平公正,实则因为流放此处的犯人龙蛇混杂,极为难以管理。

能被流放至黑河镇的,俱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抑或是穷凶极恶之人,这里头有混迹江湖多年的江洋大盗,有落草为寇的山匪,有掳掠的恶霸,也有很多曾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却因为祖辈父辈犯了律法,被连累发配充军而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这种人家一般所犯都是大罪,要充军俱是一家齐上阵。家中男人充军,家中女眷沦为营妓,至于那些上了年纪或是幼童,有的死在路上,没死的都是哪处边线需要使往哪里。

黑河卫作为这些流放之人的中转站,一般被流放到此地来的罪民都会在此稍作停留,等各处边线卫城派人前来挑选,剩下没被挑上的则都是留在黑河卫。

能被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穷凶极恶之人。即使是在边线军营之中,也不愿要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因为这些人代表着动乱,除非到了边线兵力吃紧之时,才会饥不择食囫囵吞枣一锅端。

所以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好的一面,甚至连笑容都看不到一个。只有死气沉沉,哭哭啼啼,抑或是暗中盯着你写满了凶恶的眼神。

祁煊来到此处也不过只有十多日的时间,心灵所受到的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

他并不是个软心肠,却也曾被人蒙骗过。不过是个看起来瘦瘦弱弱,身材矮小的男人,就能趁兵卒带着他离开队伍,去一旁解决出恭问题之时,用一块大石头砸死兵卒,然后趁机逃跑。

那名兵卒是被祁煊指派过去的。因为在他的理念中,荒山野岭,冰天雪地,就算这人能跑,可他能往哪儿跑,傻子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跑。恰恰就是这种想法葬送了一条性命,这个人确实没跑掉,不过是逃出数百米就被闻讯过来的兵卒抓到。

可他就是这么干了。

陷入莫大震惊的祁煊,在这个人眼里看到了一种穷途末路的凶残,他从没有见到过的凶残,写满了人到绝境的疯狂。

此人并不在乎能不能跑掉,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跑。

那一日回来后,祁煊沉默了良久,直到秦明月忍不住出声询问,他才道出究竟。

听完后,秦明月也陷入沉默之中,被放弃的绝望之都,大抵这黑河卫就是这么一种所在。

当然也不光只有这样,还有那种哭哭啼啼,实在是力不能及的老人或者妇孺,却被凶恶的兵卒抽着鞭子硬逼着干活。

很惨,真的很可怜。

祁煊也很恼怒,当即训斥了那个兵卒,那个脸被寒风吹得冻疮密布,却并不善于言辞的年轻兵卒并没有说话。

之后在一个随同他带队出来的百户口中,祁煊得知了许多事情。

像这样的人,整个黑河卫有很多。他们都是老弱病残,有的是真无能无力,有的却是装出来的。黑河卫粮食有限,却要养着这么多人,他们每次出来渔猎的成果,都是算作集体所得。

人都有劣根性,容让了这个,其他人也来了,容让了这一队人,以后都人人如此怎么办

以前不是没有例子,有一个新来的指挥使动了恻隐之心,自以为是正义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却因为他的这种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致使一些身强体壮之人被迫养着这些老弱病残,及至之后食物严重缺乏,而引发了一场。

在那场之中,死了许多人,不光是这些人,还死了一些出来镇压的兵卒。

听完后,祁煊久久不能语言。

而与此同时,秦明月也在经历着一场良心的拷问。

毛指挥使带着内眷匆匆离去,以前宅子里的人自然也带走了。

秦明月他们这趟前来,除了一些护卫,以及薛妈妈香巧她们,做粗活的婆子丫鬟却是一个没带,如今这宅子做粗活的就胡婆子一个。

秦明月动了想买人回来做杂活的念头,这事被胡婆子知晓了,她对秦明月道“夫人若是用人根本不用买,出去在街上看中哪个挑哪个。能被夫人挑中那是天大的福分,祖坟上冒了青烟。”

起先秦明月还当胡婆子是奉承自己,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这就是事实,是常态。

就好比这胡婆子,也是被充军来此的罪民,却因有一手出色的针线活侥幸被卫所里官太太选做了下人。这下人一做就是几十年,虽是侍候人,虽是辛苦些,最起码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怕受人欺凌。

一个被流放至此的女人,且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没有人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胡婆子自告奋勇去帮秦明月挑人,出去了一趟带了十多人回来。

这些人俱是衣衫褴褛,明明寒冬腊月的,有的人身上连身袄子都没。不过倒是都挺年轻的,最大不超过双十年华,有几个还都是十多岁出头的小丫头。个个细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大概以前出身都不低。

“夫人您看看中意吧,若是都看不中,老奴出去再帮您挑。”胡婆子在一旁讨好地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些人俱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叩着,一口一个求夫人庇护,还有的说吃不吃饱没关系,给口饭吃饿不死就行,只求能有一个容身之地。

见此,胡婆子一脸紧张地冲了过来,连声骂道“来之前我怎么说的,夫人看得中是福气,看不中是命,不准闹。你们这么闹,置老婆子为何地啊,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串通了你们,故意行那逼迫之事。”

说着,她面色忐忑地看着秦明月,“夫人,我明明之前跟她们说好了的,谁知道”

秦明月望着对方那蕴含着讨好和小心翼翼的脸,心中颇不是滋味。谁能知晓这胡婆子曾经也是个伯府的小姐世事如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可眼前这些人真的适合做丫鬟吗

她很怀疑。可看着面前这些姑娘们小心翼翼的眼神,绝望中仅存的那一丝期望,她突然有些不想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人力有所不及,她从来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也从来没有以救世主自居过。可既然看到了,她没有办法当做从没看见过。

若是她没有留下她们,她们的接下来的下场会是如何,秦明月不用去想就能知道。

“罢了,你们都留下吧。希望你们勤劳诚恳,不生事端,不然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