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潭(1 / 2)

“邢长老遇害”

在场诸位万剑归宗弟子,无不倒抽了一口大大的凉气。

虽然众人早已在心中定了秦云奚的罪, 但其实每个人都觉得他情有可原, 毕竟王氏在仙魔大战中做出的种种无耻举动有目共睹, 若是私底下戳脊梁能把人戳死的话, 王氏那些大剑仙早已死过八百回了。

王氏出事, 大部分人都感到幸灾乐祸。

若是秦云奚真被捉回来,万剑归宗的弟子八成要写万人血书, 求魏凉饶了他的性命,从轻发落。

在大家的心中, 秦云奚仍然是一峰之主,剑君座下大弟子,人人景仰的大剑仙,是自己人。而王氏, 则是那阴险卑鄙的修真界败类。好人杀了坏人, 便会给人一种悲剧英雄的壮烈感, 无人不同情。

可是他怎么能血洗刑堂他怎么能杀了邢长老

邢长老执掌刑堂,铁面无私,对待所有弟子皆一视同仁,就连魏凉座下七大剑仙都怂他怂得紧这便是最大的公正公平。

刑堂坐落在那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铁质实心秤砣, 沉甸甸地镇压着一切不守序的行动和念头,令人心安。

每个人都怕邢长老,但每个人也都敬爱他。

秦云奚怎么能杀了邢长老

直到此刻,众人才惊恐地意识到, 秦云奚并非什么惩奸除恶的复仇者,而是一个满手血腥的杀人凶徒。

“师尊”顾飞长吸一口气,道,“请师尊查明真相,若当真是大师兄和七师妹行凶,弟子请命,前去捉拿二人”

魏凉沉吟片刻,携了林啾,乘斗龙前往刑堂。

众弟子呼啦啦跟在后面下了山,只留下欲哭无泪的王卫之。

“不是,他真要钉我三日不成”

刑堂所在的山头是一座矮山,山脚便是万剑归宗迎客的大堂,大堂外是山门。

一路走向刑堂,众人只觉触目惊心

每隔几步,必能看见倒伏的尸首。鲜血洒在灵气浓郁的绿植丛中,像一朵朵赤色或暗色的花。

每一个死者的眼睛里都残留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显然有许多弟子曾想要逃往后山报信,却因为实力悬殊有如天堑,一个都没能成功脱逃,悉数被无情地斩杀当场。

那个幸存的报信弟子小跑着跟在斗龙旁边,他浑身颤抖,磕着上下牙,向魏凉诉说当时的情形“秦云奚大剑仙见人就杀,柳清音大剑仙跟在他身后,虽然不曾动手,却也并不阻止他。二人从思过岭下来,本想绕过邢长老的讯堂,不想却被邢长老察觉,将他们截下。”

他的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声音时不时哽住。

缓了片刻,接着说道“对上邢长老,秦云奚大剑仙仿佛颇有些吃力。邢长老骂他,他也不回嘴。我以为邢长老要赢了,谁知,那秦云奚竟是故意示弱”

说到此处,他的脸庞涨得通红,额角和手背上爆起青筋,对秦云奚二人也开始直呼其名了。

“趁邢长老放松了心神,秦云奚忽然祭出一式凌厉至极的剑招,与邢长老僵持在一处,二人都一时发不了力。秦云奚便让柳清音对邢长老下手,柳清音却始终犹豫不决。后来,邢长老趁这二人不备,想要放一枚烟讯,不慎被他们发现了。那秦云奚当即对柳清音大喊了一声,拖不得了,想想魔主之后,柳清音便、便对邢长老下手了剑君他们这是入了魔么灭我刑堂,是为了魔主吗”

闻言,紧随在斗龙身后的众人齐齐色变。

倒抽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七大剑仙已死了三位。如今再有两位叛宗入魔

魏凉座下弟子,已凋零到仅存二人。排行第二的顾飞,以及排行第四的慕容春。

刑堂也没了,众人心头都缠上了一团化不去的黑云。这万剑归宗,怕是要就此衰落了。

正道凋零,邪魔必兴。剑君以一人之力,还能撑得住这即将倾塌的天么

众人忍不住轻轻哀声叹气。

很快,目的地便到了。

邢长老的讯堂已成了废墟,断柱之间,躺着那道竹竿似的苍老身躯,浑血浴血,惨不忍睹。

报信弟子满面愧疚“有负邢长老教导,紧要关头,我还是贪生怕死了我诈死,把师弟的血抹在身上,逃过了一劫”

“无需自责。”魏凉瞥着废墟中的邢长老,道,“若不是你及时报信,他便真要死了。”

“什么”

“什么”

闻言,众人的心齐齐悬到了喉咙口。

顾飞已奔了上去。

他急急用灵气护住邢老头的心脉,道“师尊,邢老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紧张得眼珠都不敢错一错,死死盯住顾飞那只手。

“嗯,”魏凉问顾飞,“方才你提到被魔族攻陷的城池,其中是否有碧波潭”

“有。”顾飞点点头,眼神忽地一亮,“师尊是打算替邢老去取护心果师尊请放心,我就算拼了这身修为,也定会护住邢老,待您归来”

林啾望着一息尚存的邢长老,心中长长地舒下了一口气。

旋即,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柳清音的人性,尚未泯灭。其实如果设身处地想一想,她走到这一步其实是有原因的,并非因为她本性不好。虽然柳清音绝不是一个好人,但也暂时还算不上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若她有秦云奚一半的狠心,邢长老便不会留下这半条命了。

柳清音必定是故意手下留情的。若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也算是有她的“逼不得已”。

林啾悄悄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世间之事总是这样,有人得到,便有人失去。有人好,便有人不好。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魏凉。

她不禁想道如果魏凉是书中的那个人,我会不会落到林秋那般际遇若我身陷九阳塔,得到力量之后,会不会也心怀怨恨,出来报复这些人不,我不会。因为我不会像林秋一样,被人挑唆两句便往旁人的杯中下毒,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对我没有半点情义的人而暴露自己的业莲秘技。若魏凉不是眼前之人,此刻我已远走高飞,绝不会掺合这些事情。

她又想看似被逼无奈,其实每一个人最终踏上的那条路,都是自己一步步的选择走出来的。

这般想着,胸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开阔了。

魏凉让众弟子开启了护宗大阵,然后回到后山,解开了王卫之身上的桎梏。

王卫之狼狈地跳起来,双手捂住腿间那个剑洞,正要放上几句少年负气的狠话时,却被魏凉一句话堵得双眼发直

“祭渊在碧波潭。”

王卫之愣怔片刻,狞笑道“我这便去找他”

魏凉语气凉薄“你打不过。”

王卫之“”

荒川曾说过祭渊在撒谎王卫之的娘根本不在他的手上。

但王卫之认为,祭渊既然说出这话,必定多少知道一些黄银月的消息。

王卫之自小便恨自己有个做魔的娘亲,只可惜一个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因为黄银月的缘故,他的父亲王阳焰早早便被逐出了家族的权力中心,与黄银月一道隐于山林间,每年到了王卫之的生辰时,才会悄悄带着黄银月回来看他一眼。

王卫之天赋异禀,自开始修行之日,就在同辈中绝对无敌。若不是他足够强,就冲他这身世,必定要被欺负得抬不起头虽然那件事是绝密,只有权力中心那些人知道,但外面总是会有不少风言风语,有说他娘是魔的,有说他娘是娼的,总之绝无好话。

幸运的是他够强,谁不服,就打到服。

久而久之,他的性子便越来越独、越来越倔。他讨厌黄银月,连带着也讨厌起王阳焰来。

前年生辰,黄银月没有来。

王阳焰告诉他说,黄银月被万剑归宗的柳清音伤了,所幸他及时觅得良药,现今已无大碍,只是暂时还不方便走动。

直到这时,王卫之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习惯了这两个人的存在。

他忽然找到了最近三日有些坐卧不宁的原因。

原来,他竟有些期待生辰日的到来,因为这一天,他就可以看见那两个讨厌的人

只不过他并不会让王阳焰看出他的心思,他知道这个爹最会得寸进尺,若是自己表现出松动的意思,他定会找更多的机会把黄银月带过来

王卫之讨厌这样。

他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让王氏众人渐渐不再议论他的身世。若是黄银月来得多了,被人撞见,岂不是又要让那些碎嘴在背后嚼舌根

黄银月每次回来,待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会非常暴躁地赶她走。

他曾无数在这二人面前放过许多狠话,断绝关系的话说过不下八百遍。

然而,当王阳焰当真独自一人前来的时候,王卫之却发现自己非但不开心,反倒心中像是憋了一把火似的,闷得慌。

于是他冷笑一声,对王阳焰说道“柳大剑仙是没吃饱饭么那样一个小小的魔族,居然也能从她剑下逃生”

这便是纯粹的气话了,黄银月修为也是极高,当初与王阳焰不打不相识,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才渐渐发生了纠葛。

他原以为王阳焰会像从前那样板起脸教训他一顿,没想到,那一次王阳焰居然心平气和,只对他说道“明年生辰,我会带你娘来看你。”

这一年,王卫之修行愈加刻苦了,他卯着劲儿,想要冲刺大剑仙,寻个机会,与万剑归宗的柳清音一较高下。

然而,去年生辰,一个人也没有来。

不仅黄银月没来,就连王阳焰也没来。

王卫之独自坐在自己漆黑的华丽大屋子里,坐了整整三日。

因为往年生辰之日王阳焰和黄银月都要来,所以他从来不让族中那些阿谀之辈替他庆生。

那一日,他第一次感觉到刻骨的孤独。

到了今年生辰,他故意将族中同辈都召了过来,胡天胡地,热闹非凡。度间,他屡屡借口更衣,到漆黑的后院晃荡一圈,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两个人。

宴席闹到一半时,他气冲冲地掀了桌,将人全部赶走。

他又等了三日。

再后来,战争便开始了。

他魂不守舍,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杀到了魔族的疆域内,误打误撞就发现了荒川秘境。

他用这件事填满了心头的空洞,一心只想取得荒川传承,其他的事通通靠后。

没想到无心插柳,在秘境中,倒是听见祭渊说起了黄银月的下落。当时王卫之只觉得自己悬了两三年那颗心“噗通”一下落到了实处。他很高兴王阳焰没有说谎这两年来,王卫之觉得黄银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王阳焰没脸再来见自己。

荒川说祭渊在撒谎的时候,王卫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失望。就像是一根坏掉的弦一直绷着,绷啊绷啊,好像就没什么感觉了。

少年就这般纠纠结结,不愿面对自己的高傲的内心。

离开秘境之后,救林啾,又被他当成了心头首要的执念用来与那无边的焦虑对抗。

今日林啾这边的事情也算是了了,恰好听到了祭渊的消息,如何叫他不激动在他眼中,那便是黄银月与王阳焰的消息。

“我得了荒川传承,别太小看我”王卫之拂了下袖,“你等着,我这就去杀了祭渊给你看”

刚转了半个身,只见他屁颠颠又转回来,脸上竟是挂了个别别扭扭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