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千蕊这里的所谓鸡零杂碎事情,反而常能让朱高煦感觉到家庭的气息。或许他本来也有过底层平民的经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共情能力罢?
杜千蕊摸着手腕上的和田绿玉镯子,柔声道,“圣上送我的聘礼,便很贵重。我差点辜负了圣上的心。”
“那不是聘礼。”朱高煦道,“我好像没给你们家聘礼。当时封你为汉王府夫人时,人在云南,大战在即,这事儿便省掉了。”
杜千蕊忙道:“臣妾如今贵为皇妃,还要甚么礼?臣妾每次遇到甚么不顺心的事,便会提醒自己,遇到圣上赐予荣华富贵,又用心待我十年如一日,应该非常庆幸才对。然后甚么都能忍耐了。”
朱高煦好言道:“我会一直如此待你到老。”
杜千蕊的上身轻轻倚靠了过来。
朱高煦沉默了一阵,神情复杂地说道:“大明朝的富庶繁华,所谓太平盛世,只限于财赋集中的大城。广阔的村庄,真的是太穷了。朕估计,许多家中,全家便找不出一样像样的东西,唯一值钱的估计就是一点口粮。”
杜千蕊附和道:“可不是?以前我们那个村子里,有一户家里,连一只完好的碗也找不到,据说亲朋都不好在他家吃饭。”
俩人沉默着坐了一阵,朱高煦有些走神。
他知道均富的做法,应该没有可行性,汉代的王莽已经试过,完全失败;这就是人的自利本性罢。王莽只是造成了秩序崩坏、各方冲突加剧,然后产生一些新的高门大户。务实的目标,或许只有成倍数地提高财富总量。
而要从根本上提高生产,依靠农耕方式不可能有本质改变。只能选择所谓的“新政”,向工业、甚至对外贸
易掠|夺靠近;而以后的神州大地,便充当的是被掠|夺的角色。哪怕新政成功,也会影响朱家子孙的皇权。孰轻孰重,他从来没有仔细精确地权衡过利弊,但下意识里、应该已经选择过了。
然而新政真的能成功吗?时不时地、朱高煦的信心也会有所动摇,就像在险恶的战场上,他也经常对自己的决策产生质疑。
偶尔会发生沮丧的情绪占据上风,他便有点消极,心道:不让庶民见识到、大城池里的地主大户们究竟过着甚么日子,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一种法子。大明朝官府限制百姓离开本乡,想来也不无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走到了门口。杜千蕊下意识地放开了朱高煦,坐正了身子。宫女道:“恭请圣上、淑妃到饭厅用膳。”
饭厅里的圆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这是太祖定下的皇帝日常饮食规格;这顿饭最有规格的地方,是皇妃亲自下厨烹饪。桌子上有朱高煦爱吃的海鱼,炖肉、炒肉,还有一大碗青菜豆腐汤配蘸水,另有一壶酒。从隔间里试吃的人、到周围服侍的宫女,至少有二三十人。
朱高煦真是有点饿了,享用到美味的食物,总是能让人身心愉悦。很快他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俩人用膳之后,天色还没完全黑。朱高煦便陪着杜千蕊,在淑妃宫内、四处走动闲聊。
杜千蕊悄悄说道:“臣妾身体不便,今夜无法服侍圣上。臣妾平日留意了一下,淑妃宫有个女官长得不错,要不今夜让她过来?”
朱高煦摆手笑道:“不必了,朕就想你陪着,能相拥入眠也挺好。”
按照朱高煦登基以来、约定俗成的后宫规矩,妃嫔侍寝有一定的秩序。但真正让他吃不消的,倒是按照“周礼”、时不时让一群有封号的女官侍寝的安排,他感觉把自己坑了。或许,人总是在高估自己。
杜千蕊便道:“天黑了,时辰还早。一会儿臣妾换身衣裳,为圣上唱几段小曲。”
朱高煦道:“这节目不错,雅致。”
杜千蕊明亮的眼睛转了一下,“圣上要听雅曲?”
朱高煦笑道:“还是俗的好,照样能陶怡情操。我觉得你唱的戏,真的很专业。”
杜千蕊柔声道:“好罢,臣妾便挑一段戏曲,叫圣上能高兴一些。可宫中一时没有准备乐工,只能清唱了。”
路上时不时会遇到成队的宫女,她们正在沿着纵横的道路、陆续将路边灯台中的灯芯点燃。灯笼也挂上了各处固定的位置,在京师城内、皇宫之中,即便是夜晚也照样不会太黑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