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的人们听到这里,一阵喧哗。大多人立刻开始痛骂瓦剌人。虽然同为蒙古部落,但鞑靼诸部首领对瓦剌人的厌恶痛恨、似乎超过了汉人。何况这回瓦剌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在草原上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令诸部不齿。
科尔沁部落与阿苏特的首领,纷纷上前表忠,要跟随大汗反击瓦剌人,狠狠教训他们。反倒是阿岱汗自己没有多言,显得有些寡言少语。
于是众人重新议论战事,直到天黑。
诸部首领陆续散去,回各自的营地。唯有阿鲁台和他身边的妹妹,留在了中军大帐。
吵闹的气氛终于消停了,侍卫端上来煮好的奶茶,阿岱汗轻轻挥了一下手,让侍卫们退下。大帐里更加冷清。
君臣数人默默相对,阿鲁台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发现阿岱汗有点不太对劲,便将到嘴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只见阿岱汗端起茶碗时,手竟然有点抖,奶茶也溅了一些出来。阿鲁台抬起头,看到大汗的脸很红,额头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好像在强忍着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阿岱汗终于没能喝成奶茶,他重新把碗放下了,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我还是太仓促了,不该去偷袭明军的辎重营。”阿岱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阿鲁台道。各部落的人都走了,他在阿鲁台面前,似乎终于说
出了真心话,“这么简单的陷阱,我竟然没有识破。”
阿鲁台急忙好言劝道:“事情不能怪大汗,若非大汗及时收兵,我们损失会更大。”他顿了顿又道,“此时瓦剌人想落井下石,但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或许我们与明国人开战,根本就是错的。”阿岱汗道。
阿鲁台看到阿岱汗懊悔的表情,反倒觉得这任大汗很有见识。可为甚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阿鲁台真的没有怪大汗的意思,他心想也许仅仅因为生不逢时?
三人坐在一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阿鲁台的妹妹阿莎丽是一直都没有开口,她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大汗。
阿岱汗再次开口,但未看着阿鲁台说话,他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我们难免会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非同寻常,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可是有时我们要生存下去,便已需要很大的本事。”
“大汗……”阿鲁台脱口道。
阿岱汗转头看着他:“我不是在说丧气话。草原上的人越来越少,而汉人正处于强盛的王朝。我们想与之争锋,一开始就错了。能在这种不利的时候,保存实力、不让草原诸部变成一盘散沙任人宰割,恐怕才是我们这一生应该做的事。”
阿鲁台认真地听完,说道:“但后人可能会忘记一切。”
大汗不置可否,脸上情绪失控的反应已渐渐消失了。他冷静地说道:“汉人的火器与大元时候(曾经的元军也有很多火器)不一样了,步兵用的火器使用了机关火石,蒙古骑兵正面更难破阵。我注意到,汉人的骑兵也在变化。”
阿鲁台道:“使用火器的骑兵?”
大汗点头道:“那些拿着火铳的骑兵,并不比我们的骑射强,马匹也不好。但是汉人平民不骑马,得到骑兵很费劲;那些用火器的骑兵,却弥补了需要长期训练的骑|射,可以用数量与我们消耗。汉人地区有大量的人丁、城镇,制作盔甲火器是他们的长处。这么耗下去,蒙古国会越来越虚弱。”
阿鲁台没有马上回应,但他不得不承认,大汗很敏锐地注意到了细节。
“原来臣与脱火赤丞相商量的时候,也说过一种方略。”阿鲁台没有直接附和大汗的话,“蒙古国可交好大明,先找机会灭掉瓦剌人,统一草原。更长远的打算,可等到汉人王朝衰落的时候,从千百年的经历来看,他们的兴衰总有轮回。”
阿岱汗道:“明国朝廷默认鞑靼人是蒙古国的正统,长期奉行削弱我们的方略,他们愿意与我们交好?”
“现在的皇帝朱高煦,似乎并不那么认为,他的见识与大多人不一样。”阿鲁台道。
大帐中再次安静了一会儿,阿岱汗主动说出了俩人都想说的话,“尽力争取与明国人议和罢。”
阿鲁台没有反对。只不过议和这个词比较中听,其实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他们恐怕只能求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