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因怀着身子,这一晚又下雨,便索性偷懒,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醒来。
她撩开帐子,向外叫人。
隔扇门一开,却是玉蕤走了进来。
婉兮都是一怔,“……你回来了?”
终究昨儿是永琪的孩子刚刚落地儿,婉兮本以为玉蕤要在宫里至少呆过昨晚上,故此今儿便是回园子来,也得下午才能到;怎么都不可能是大早晨的就回来了。
婉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觉自己这一问之后,玉蕤面色有些尴尬,眼神儿是躲闪开的。
可是玉蕤终究是玉蕤,依旧手脚麻利地上前为婉兮挂起帐子,服侍婉兮起身。
“……奴才在宫里,放心不下主子园子这边儿。故此那边儿英媛的孩子平安落地儿了,奴才这便赶紧回来了。”
玉蕤这话倒是也有理,婉兮便点点头,缓缓穿着衣裳,不急不忙地问,“那你是几时回来的?难道是昨晚回来的?”
若不是深夜里回来,以玉蕤的规矩,必定先到她跟前来请安才是。
玉蕤半垂了头,还是躲开的了眼神。
“……嗯。”
玉蕤将被褥收拾好,这便转身儿去开柜子,给婉兮拿大衣裳。
婉兮坐在炕沿儿上,忍不住盯着玉蕤的背影看。
玉蕤她……在躲闪什么?
或者说,玉蕤在跟她隐瞒着什么?
婉兮垂首细想,莫非是永琪那小阿哥有什么事儿不成?
婉兮这便轻声问,“……小阿哥和你妹妹英媛格格,母子都好吧?”
玉蕤这才转回头来,勉力含笑迎上婉兮的眼,“劳主子挂问。小阿哥和英媛都好。主子昨儿叫送去的礼,英媛都亲眼看了,拉着奴才说要让奴才回园子来,替她给主子磕头谢恩。”
婉兮便笑,“这话儿说得倒生分了。她生下的是五阿哥的孩子,又是你妹子,我虽与她没见过几面,可是心上却是亲上加亲的。”
玉蕤勉力笑笑,可还是正正经经在婉兮面前跪下来,行了大礼。
婉兮这会子肚子大了,不便躬身去拉起玉蕤,只无奈笑道,“瞧你,这又是做什么?都说了不必英媛格格行礼,更用不着你替她行礼。亏你还这么正正经经,咚咚地磕头。”
“快起来,头发都磕乱了,额头也红了;咱们旗下的女子礼数,上了旗头的,如何用当真叩头的去?你‘抚达儿头’(抚鬓礼,代替叩头)就是了。”
玉蕤却还是正正经经将头都磕完,这才起身儿侧立,“……主子就叫奴才磕吧。奴才将这头都磕完了,心下方得劲儿些。”
婉兮不由得扬眉,定定望住玉蕤。
“……玉蕤,你在宫里可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不管是什么,你都与我说了才好。”
“我知道你顾忌着我的肚子。可是肚子不要紧,你放心就是。”
玉蕤却摇头,极力地微笑,“没事儿。奴才就是……好几天没在主子跟前,有些想念主子了。”
玉蕤说着抬手赶紧归拢因磕头而散落下来的发丝,“奴才这会子狼狈,不便在主子跟前伺候。奴才先告退,奴才叫玉蝉进来伺候。”
婉兮便也点头,“你去吧。”
玉蕤退下去,玉蝉和玉萤进来,伺候着婉兮挪到妆奁前去梳头。
依着婉兮自己的意思,若只是在自己岛上燕居,皇上不来的话,就索性不上旗头,只简单编个辫子盘在头顶就也是了。
可是玉蝉却笑,“主子便是这会子不用折腾去皇后主子那边儿请安,可是也得防备着皇上过来。主子总不能顶着这空空的辫子,就去接驾了啊。”
玉萤也笑,“可不嘛。皇上这回去寰丘行大雩礼,之前又到南苑斋宫斋戒三日,这前前后后已是好几天没在园子里。既回来了,必定是今儿头午一忙完,就过来的。”
婉兮便是一扬眉,“……皇上回来了?”
玉萤笑眯眯道,“回来了,奴才今儿早上开宫门,到膳房去叫预备早膳,就见着九洲清晏伺候的太监了。他们也是去问膳单的,要伺候皇上用早膳呢。”
“皇上答应主子和咱们七公主的话儿,哪一句落空了去的?”
婉兮没说话儿,只是目光微微一动。
还是玉蝉更仔细些,瞄见了,这便轻轻一笑,“按说皇上既是许诺给咱们七公主的,那昨晚儿上回来,必定会先到咱们岛上来看看。只是昨儿下雨了,路上本就不好走些;再加上皇上从寰丘先回宫去看望五阿哥的长子,这便又耽搁了些时辰。”
“待得皇上离了宫里往园子这边儿回来,皇上又先到畅春园去给皇太后请安……皇上必定是将大雩礼祈雨的前后过程,以及五阿哥的小阿哥的事儿,全都向皇太后禀告了一番,故此这便又多耽搁了些时辰。”
“故此啊,昨晚上都到了下钥的时辰,总归皇上还没回来呢;皇上便是趁夜赶回来了,因主子也都歇下了,时辰也晚了,皇上这便没过来打扰主子好梦。”
玉蝉说着给玉萤爷使了个眼色。
玉萤便也赶忙说,“这会子主子怀着双身子,能睡个好觉,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便是皇上,也自然舍不得打扰呢~”
玉蝉和玉萤说得自然也都有理,连婉兮自己昨晚都是这么跟小七解释的,故此婉兮便也摁下了心头那莫名的不安去。
还是叫玉蝉和玉萤给上了扁方。便是不支架子,只是将头发左右绕着扁方固定好,梳了个最简单的两把头罢了。
按着婉兮自己的意思,便是上了旗头,也只左右各拣一朵素净的头戴花便是了,只要在皇上面前不失礼就成了。可是玉蝉却是捧过来一枝“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瓶花簪”来,“主子簪这个可好?”
婉兮不由得扬眉,“怎么想起来叫我戴这个?”
这支簪子说起来还有些故事:皇帝在养心殿自己的小天地“三希堂”里,墙上用了不少壁瓶装饰。因皇帝也喜欢画珐琅等西洋瓷瓶的花纹和技法,故此那壁瓶里也有西洋瓶的形制。
而同时,“事事如意”在绘画的图样儿上体现为两个柿子和一柄如意。如意是皇帝自己最爱的物件儿之一,所有宫苑每一张宝座上,都也好放一柄的;而小七又最爱吃柿饼子……
故此皇帝将西洋瓶、柿子、如意这些元素都集合起来,制成了这样一支“银镀金-事事如意西洋瓶花簪”来,在小七周岁那日赐给婉兮。
这样一支中西结合的簪子,对于皇帝和婉兮来说,是浓浓情意;可是将瓷瓶儿用在簪子上的特殊制法,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未免有些不伦不类,故此婉兮倒也不常戴出来。
通常也只是在小七生辰,或者是哄着皇上高兴的时候儿,才私下里戴出来罢了。
“今儿不年不节,又不是小七的什么日子,何苦要戴这个?”婉兮都无奈地笑,瞟着玉蝉。
玉蝉轻轻咬了咬嘴唇,“……昨儿不是皇上祈雨得雨的好日子么?奴才想,从开春儿以来几个月都不见透雨,昨儿皇上终于心愿得偿,那这日子便也算是隆重的。主子今儿戴这支簪子迎接皇上,也算恰当。”
婉兮扬扬眉,便也笑了,含笑点点头,“败给你这张利嘴了……你说的有理,那我今儿就戴这个吧。”
婉兮梳妆好了,坐在北边儿炕上用早膳。
时辰还在,这会子皇上必定在忙着,便是过来,也要到午时以后。
刘柱儿便进来回话儿,婉兮一边儿用膳,一边听。
刘柱儿含笑道,“今儿勤政殿那边儿传出来的,还是皇上给西北的谕旨。谕旨中说,因和阗六城本就是霍集斯家族的旧属,故此皇上仍旧封霍集斯为管理和阗六城的‘阿奇木伯克’。”
婉兮便也点头,“霍集斯的儿子,从西北那么大老远的来京师陛见皇上,可见这一家人归附之心甚诚。”
婉兮说罢又是莞尔一笑,“皇上在意和阗……不说那战略上的意义,单说那和阗所出的美玉,便是皇上心头珍爱。”
刘柱儿便也一笑,继续奏道:“主子最关心的、库车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鄂对,皇上封为管理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了。奴才知道,主子十分赞赏鄂对的夫人热依木。”
婉兮一怔,“鄂对不是库车的阿奇木伯克么,皇上怎么封了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去?那库车城,皇上是交给谁去了?”
鄂对一家人在库车城,付出了三个幼子、加上热依木受辱的代价,才换来朝廷克复库车城去,皇上怎么能将库车城交给旁人去?
刘柱儿含笑道,“主子有所不知,鄂对伯克、热依木夫妻不仅在库车立功,在阿克苏也立下了功劳去!”
婉兮垂眸细想,“……我想起来了,玉蕤说过,热依木从库车城设法逃脱,便是去了阿克苏。“
刘柱儿点头,“正是。当时黑水营之围,和阗与阿克苏兵少。鄂对征召和阗兵助守城;热依木也从属下征召数百人增援,助夫守城。故此鄂对夫妻的功劳,已经不限于库车一城。”
“皇上授鄂对为阿克苏的阿奇木伯克,库车城也并未交给外人,而是交给了鄂对的长子鄂斯满为伯克。皇上对各城伯克,皆赏戴三品顶戴、孔雀翎。”
婉兮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微笑,“原来是这样儿……还是皇上思虑周全,若此便是格外给鄂对一家加恩,也不枉热依木夫人如此的牺牲。”
刘柱儿含笑点头,“奴才知道主子一直心下惦念热依木夫人。今儿便又来好信儿,皇上下旨,叫霍集斯、鄂对等伯克,一同进京陛见呢!鄂对伯克既然来,热依木夫人怕是会随行而来的,主子说不定便能见着了……”
婉兮一时更是欢喜,“太好了!”
刘柱儿回完了话,这便也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