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永瑆,因永瑆跟婉兮好,在永寿宫里本就常来常往;况后来又是在舒妃宫里抚养,与福康安的情分自然是情同手足,没分那么多规矩去的。
兰佩却被吓着,忙伸手一把捂住福康安的手,“谁叫你这么说的?你在上书房,也曾这样炫耀过不成?”
福康安扬眉,“何来‘炫耀’?儿子的功课、射箭本来就比他们两个都好。那么多师父、谙达、同窗,都看着呢!”
兰佩这一刻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跟九爷的争执,双膝一软,已是跪倒在地,紧紧抱住福康安。
“哎哟我的小祖宗……额娘求你了,以后可千万不准这么着了。便是比试背书和射箭,也不准你再赢过皇子皇孙们去。”
“他们是主子,咱们都是奴才。当奴才的怎么敢在主子面前这样抢尖儿了去,啊?!”
福康安有些不服气,“主子又怎样?永瑆自己都承认,他也就是汉学书画比我强,射箭和满文,他都比不过我!”
兰佩小心地喘气,“永瑆倒不打紧……额娘说的,是十二阿哥。你万万不可以在十二阿哥面前争先儿去,你记着为娘的话,绝不准忘了!”
十二月十八日,令贵妃等位,行册封礼。
一大早,鸿胪寺设节案于太和殿正中,设册案于左,宝印案于右。
内监设节案于永寿宫、景仁宫、延禧宫。三宫的正殿,宝座明间正中前列香案,设册宝印案于左右东西飨。宫门前分别列贵妃、妃、嫔的采仗。
銮仪卫设采亭于内阁门外。
内阁礼部官奉节、册、宝印,及宣读册宝印文,陈于亭。
銮仪校舁行前列繖仗。
礼部官前导至太和殿阶下亭止,奉节册宝印升入殿,陈于案。
大学士一人立于殿外,正副使立于丹墀东,咸朝服西面。
吉时到,鸿胪寺官引正副使升自东至阶丹墀左北面立。大学士入殿左门,奉节由中门出。
正副使跪,大学士奉节授正使,正使受节与副使随舆西面立。礼部官入殿,举册宝印各案出。正使持节前行,副使随案。后由中阶降,仍东陈采亭内。
册封正副使们出太和门中门至景运门外,以节授内监。内监持节舁采亭入,陈节于中案,陈册宝印及文于东案。
这一系列仪轨,全都恭谨庄严。虽是喜庆,却也叫人心下没有窃喜,反倒有肃穆之感。
永寿宫里,婉兮早已穿戴好了贵妃吉服,在宫门内道右候过随入。
阶下,
内管领下的官员福晋们充当引导女官——婉兮的母亲杨氏,从前便曾身为这样的引导女官,而得过雍正爷的赏赐——内监早在拜位上放好拜垫,引导女官引着婉兮倒拜垫前,扶着婉兮面向北跪倒。
册文曰:“朕为化起二南,赞理必资乎淑德。官分九御,褒荣递进夫崇阶。爰沛纶音,式加象服。尔令妃魏氏,素娴女诫,早侍掖庭,勤慎居心,柔嘉著范。钦承圣母,供内职以无违;敬佐中宫,禀徽音而有恪。前晋封乎妃秩,已越十年。今称庆于宫闱,恭逢万寿,奉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贵妃。尚其克承荣锡,永流翟舀之光,益懋芳徽,式协珩璜之度。钦哉。”
这一篇册文洋洋洒洒,撰文者乃为编修——当朝大才子纪昀纪晓岚。
贵妃金册,十页,每页用七成金,十有五两。册文镌刻在金册之上。册文外又有册文匣,配象牙雕刻的钥匙牌。女官宣读完册文,将金册装入册匣,然后跪倒将册文匣连同想要钥匙牌授给婉兮。
婉兮垂眸,见那象牙雕刻的钥匙牌上,凤鸟凝眸……竟然与皇上赐给她的那大红门帘儿上的凤鸟,一模一样。
婉兮不由垂首,唇角不自觉轻轻扬起。
婉兮祗受,交给身畔的玉蕤。玉蕤以常在之位,今日以为协礼女官。玉蕤跪接,与婉兮一同将册文陈于案。
接下来再宣贵妃宝印,受宝印亦如之。
贵妃金宝,蹲龙钮,六成金。平台,方四寸,厚一寸二分,玉箸文。
婉兮垂眸端详。从前妃位的宝印为龟钮、五成金。平台,方三寸六分,厚一寸……这贵妃的宝印不仅比妃位的宝印更大更重、成色更好去了不说;印纽更是已经用了龙纹,标示出贵妃位分在后宫中的地位,已经越发从妾侍向妻子过渡去的尊贵。
婉兮最后行六肃三跪三叩头礼毕,引礼女官引着婉兮回到原位立,内监持节出。婉兮送到宫门口如初迎仪。
内监出景运门,以节授予正使傅恒。
傅恒与刘统勋行礼罢,左门复命。
而永寿宫中,皇子、皇孙皆来行礼;宫殿监高玉等人率领内监也来行礼,本宫首领太监刘柱儿等随从行礼。
这一场煊华嘉礼,婉兮与傅恒一同经历了。傅恒还身为册封正使……可是他们终究内外有别,傅恒只能于景运门外,隔着这重重的金瓦红墙,遥遥与婉兮共度。
傅恒回眸望那红墙巍峨,虽是含笑而立,却也终究,眼角已泽。
次日,婉兮等四人赴皇太后宫行礼谢恩。
皇太后正殿升座,受六肃三跪三拜的大礼。
礼毕起身,皇太后各自赏赐下银两和表礼,却也盯着婉兮,止不住地轻笑。
“十一月二十一日诏封,十二月十八日就行册封礼,前后竟不到一个月。这效率,当真是后宫册封史上罕见的一笔啊。”
“后宫册封,又是你们这样儿嫔位到贵妃都有的,光是织造冠服、制作金册金印,花费金子不说,原本更需要半年去筹办,方做得完——可是这回,皇上心急成这样儿,一个月都不肯等。”
皇太后眯眼盯住婉兮。
“令贵妃,你说皇上这是在着什么急?他是天子啊,天子谕旨已下,谁敢违拗?难道他还担心他的谕旨,会有人推翻了去;叫他下旨进封了的人,再追回了位分不成?”
婉兮轻垂臻首。
心下虽说也是因皇太后这样的话而翻涌,可是——可怎么办呢,叫皇太后这么一说,她心下最多的,反倒是甜了。
是啊,皇上这么心急是怕什么呢?急急忙忙给行了册封礼去,将这一切都给定下来,难不成还真怕被谁给推翻了去不成?
诏封到册封礼,都不到一个月,皇上啊,也当真是心急得有些藏都藏不住了呢。
心下这样的甜,便不自觉涌上来,从唇角溢了开去。
婉兮屈膝一礼,“回皇太后,皇上如此,必定是希望将后宫进封之事,于今年西北大功告成这一年早些办完,也好叫皇太后安心,叫列祖列宗放心。”
皇太后不由得扬起下颌。
眼前这个汉姓的丫头,这一回听了她的呲打,竟然没有同从前那样露出忧色,反倒笑了?
当年那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终究长大了。二十年后,已经敢在她面前笑了?!
谁给她的胆子?!
语琴自己也是惶恐不安,好在颖妃不怕,这便瞧见皇太后的神色之后,在婉兮背后轻轻咳嗽了声儿,提醒婉兮。
婉兮便也缓缓抬起头来,迎上皇太后的眼睛。
皇太后不由得一声冷笑,“安心?令贵妃,你觉着皇上心急若此,我能安心么?列祖列宗,又安能安心?”
婉兮妙眸轻转,“妾身相信,皇太后和列祖列宗应当可以安心。想如今皇上功业已成,大清江山一统,无论塞北还是江南,无论满人还是汉人,皆共戴圣君;大清舆图从未有如此广阔,南北百姓从未有如此安居乐业。”
“社稷安稳,百姓和乐,难道这不是皇太后和列祖列宗最想看到的么?”
婉兮轻笑宛转,不卑不亢。
“妾身相信,皇太后和列祖列宗,又怎么会将目光只放在后宫进封这样的小事儿上?与江山一统、社稷鼎定相比,后宫这件事又何足一提?”
“后宫进封,只为江山之喜,为皇上和皇太后的圣寿助兴罢了。是有大喜在前,妾身们此等小事助兴为辅。皇太后说,妾身说的对么?”
皇太后唇角紧抿,竟是说不出话来。
婉兮含笑垂首,却是起身走到皇太后面前来。
“皇太后是想抽烟了么?妾身伺候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