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连婉兮都没想到,那拉氏竟然对忻妃怀着这样深的怨气去。这会子已是完全不顾中宫的体面,简直是对着忻妃直接就撕破脸去了。
这副怨恨劲儿,甚至都超过那拉氏对婉兮自己去。
忻妃被那拉氏当众嘲讽,又不敢直接顶嘴,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
那拉氏还不肯罢休,狠狠叱了一声,“看什么看?大胆忻妃敢如此直盯着中宫,是为失仪!若不是看在你怀着皇嗣的份儿上,我必定叫你檐下罚跪去!”
忻妃懊恼得硬生生垂下了头,还得上前蹲礼,“妾身不敢……”
眼看着皇后竟然与贵妃联起手来,她便是身在妃位,便是怀着皇嗣,终究位分上还是吃亏。她便只得趁着蹲礼的机会,脚踝偏了偏,这便“哎哟”一声儿,满面露出痛楚不堪的神色来。
乐容也忙叫,“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终究皇嗣为重,那拉氏也不得不站起身来,吩咐,“来人啊,赶紧送忻妃回宫!传太医诊治。”
忻妃低垂着头,终于露出得意的笑。
忻妃回了宫,太医也已经到了。
既然已是回到了京中,且简亲王已经薨逝,故此当值的还是施世奇。陈世官跟在施世奇后头进来。
施世奇自然地上前跪倒,要为忻妃请脉。忻妃却忽然收回了手腕,挑眸望向施世奇身后。
“……叫陈世官来吧。”
施世奇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望望陈世官,“可陈太医只是、只是……”
忻妃轻哼道,“我知道他只是医士,医术造诣自比不上你这位御医。可是我在热河期间,有喜的前后,都是陈世官伺候的。他对我和皇嗣的情形更了解,我倒放心。”
施世奇只得尴尬起身,待得陈世官上前,施世奇不由得盯了陈世官一眼。
施世奇自然不知道,忻妃不放心叫他诊脉,就是因为唯有陈世官才知道她曾服用那骨头沫儿的事儿,她怕施世奇瞧出她脉象里的征兆来。
陈世官跪着诊脉,然后低声道,“回忻妃娘娘,娘娘凤体与皇嗣,皆一切安好。”
忻妃忙抬眸朝乐容使了个眼色,乐容这便亲自上前,客气地向外一摆手,“施御医请吧。”
施世奇尴尬地只得暂且退到外间去。
忻妃这才对陈世官道,“一切安好可不成……你快亲自去禀告皇上,就说我今儿受了惊讶,胎像不稳。叫皇上来陪着我来~~”
陈世官微微打了个磕巴儿,随即便也恍然大悟状,“微臣遵旨!微臣这就去——”
陈世官去得快,没想到回来得同样快。
忻妃手忙脚乱在暖阁里预备,刚在炕上躺好,却没想到没等来皇上,只等回来陈世官一个人。
“皇上呢?”忻妃爬起来盯着陈世官。
陈世官尴尬地道,“回忻妃娘娘,皇上不在园子里。听闻御前的人回说,皇上是去畅春园,给皇太后问安去了。”
忻妃吐了口气,“原来如此。那这会子便罢了,不过你也别闲着,这就到‘九洲清晏’去等着去。待得皇上回来,你便立时禀明了,请皇上来!”
“知道么,忻妃今儿一直派人守在九洲清晏,就擎等着皇上去陪她呢!”语琴午时过来,一进门就忍不住连珠一样说。
婉兮到没急,只是拉着语琴在炕边儿坐,将自己的汤婆子塞进语琴手里。
虽说还是九月,可是京师也已经凉了。还不到用炭的时候儿,汤婆子倒是最好的物儿。
语琴抱住汤婆子,暖意融手,叫她终于平缓下来些,这才瞧见婉兮放在炕边儿的两双小靴子。
“这是什么?”
虽说外形是靴子,却不似宫里寻常的模样。简单了些,也粗糙了些,仿佛只是毛毡围起来的一个筒儿。
婉兮知道语琴不知,便笑着介绍,“这叫棉靰鞡。是用毛毡做成的靴筒子,鞋底里楦上乌拉草,防潮防冻,还防虫防脚气,冬天穿最是轻便保暖,倒比内府承办的夹棉靴子更好。”
语琴喃喃复述一遍,“棉——靰鞡?乌拉——草?听着都是一个音儿啊!”
婉兮含笑眨眼,“这双大的,是给圆子的。姐姐替我瞧瞧,尺寸可大小了?那孩子脚面怕是肥些,我倒怕他伸不进去。”
语琴便指着旁边那双小的,“那这双,自然是石榴的喽?你叫他们小哥俩儿,穿上这个是干嘛去?”
婉兮含笑偏首,“等再冷冷,就叫他们上冰啊!圆子可以学着抽冰尜儿了,石榴便是小,也可以坐冰船儿呢。”
语琴心下也是微微一动,情不自禁握住了婉兮的手,“这些都是老满洲的习俗吧?你可有心了。”
从前小七、啾啾她们也上冰玩儿去,却都没见婉兮特地按着老满洲的习俗缝这样的棉靰鞡给她们穿,可是轮到皇子这儿,婉兮用的心思自更多了。
语琴收起棉靰鞡来,却仔细打量着婉兮,“我今儿与你说忻妃的那话儿,你倒不在意。说了这会子棉靰鞡,竟没对那事言声儿去~”
婉兮便笑了,握住语琴的手道,“我可不是故意怠慢姐姐,我啊,只是心里更在意这棉靰鞡,倒没将她那事儿当回事儿呢。”
语琴便愣住了,上下仔细打量婉兮,“你这人,忘了前儿还是谁忧心忡忡了,怎么今儿竟都成了没事儿的人了?”
婉兮含笑垂首,“姐姐想,她好容易有喜了,自然要凭皇嗣去邀宠……也算人之常情,别说她会如此,这后宫里任何人一旦有了孩子,怕都会如此吧?”
语琴咬牙,“我就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儿罢了!其余便是当年豫嫔她们有喜,我又何至于如此去?”
婉兮轻轻笑道,“她爱摆架子,就叫她摆去。她好容易得意这一回,还不叫她显摆去么?她这个孩子怀的,孩子本身倒是次要的,她多了个摆谱儿的资本才是正经!”
语琴便啐一声儿,“我便越发想不明白,皇上怎地就叫她得逞了去?皇上他……怎么就能忘了咱们这些年明里暗里吃了她多少的亏去!”
婉兮这才正色抬眸,定定望住语琴的眼,“姐姐说得对,皇上他怎么会忘了?皇上怎么可能叫她得逞!”
语琴这便呆住,愣愣望住婉兮,已是有些磕巴儿,“九儿,你是说,是说……”
婉兮嫣然而笑,“皇上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昨晚儿上却是忽然安下心来了。我总归相信皇上,我不信皇上能狠心做出这样叫咱们伤心的事儿来。”
“便是宫里需要总不断有孩子出生,方显出皇家瓜瓞绵延的气数隆盛来,可轮到谁,我也不信能轮到她去!总归,咱们静静等着瞧,看皇上究竟怎么待她,又看她几个月后究竟‘生下’一个什么果子来!”
语琴终是比不得婉兮昨晚已与皇帝的心意相通,这便还是有些担心地盯了婉兮半晌。
直到确定婉兮的眼底,已经全都是绵软的笑意,再无半点紧张和紧绷,她这才呼一口气,“……你都不知皇上究竟做了什么,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我却好歹知道你去,既然你这会子已是完全放下了,那我自然就也放下心了。”
婉兮含笑点头,“我先前啊,只是有些丢不下自己的好胜心去。总觉着我非得亲手教训忻妃一下子才解恨,原本一切都安排的好好儿的,结果忻妃竟然没用咱们那方子,我这便面上十分挂不住去了。”
“可是这会子回头一想,我能想出什么主意,竟能超得过皇上去的?若皇上也在忻妃身上动了心眼儿去,那我的主意在皇上的心眼儿面前,必定败下阵来。那忻妃自然只能自愿跳进皇上的套儿里去,这便暂且顾不上咱们那方子了呗。”
语琴便又叹口气,“唉,也是。”
婉兮歪头一笑,“况且今儿,姐姐不觉着皇后的态度,也有些好玩儿么?”
语琴眼睛也是一亮,“说的是呢。还没等咱们回嘴,皇后先将忻妃给呲儿了好一顿去,倒叫咱们解气!”
婉兮轻轻垂首,“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语琴垂首想了想,“那时候儿都快到避暑山庄了,皇上忽然下旨叫皇后到汤泉行宫去……你说,这是不是会与忻妃有关;结果回头皇后不在皇上身边儿,忻妃就有了喜了,凭皇后的性子,还不得恨毒了忻妃去?”
婉兮烟眉轻扬,“姐姐说的有理。这一切搅合在一块儿,我这会子回头想想,怎么越发觉得有趣儿了呢?”
语琴有些焦急,“唉,倒不知皇上在跟咱们打的什么哑谜!我已是迫不及待想知晓了。”
婉兮却按住语琴的手,“姐姐……便如看戏,总得安坐台下,耐心地等戏码从前往后,叫精彩按次展开,经一时的翘首,也嗑足了瓜子儿、喝够了茶水,消闲够了,再等来最精彩的一幕,那戏才看得有意思啊。”
“倘若大幕刚刚拉开,看戏的人也刚刚落座,茶没泡到好滋味儿,这便大幕一展,直接就进最关键的戏码——那还哪里尝得到翘首等待的况味去?看戏啊,何尝看的只是戏台上的戏码儿?看戏也享受的就是那由等待,到如愿等来的心境变幻去。姐姐说,是不是?”
语琴瞟着婉兮,便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笑开了。
“也是。那咱们就泡壶好茶,预备足了瓜子儿饽饽,好好儿等着看一出好戏吧!”
婉兮留语琴用过晚上的小食再回去。
左右两人也得一块儿等着皇上那边的动静呢,端的看皇上要怎么对待忻妃去。
结果直等到夜色低垂,只等来了皇帝在勤政殿颁下的几份谕旨,却都没听说皇上起驾奔忻妃的寝宫去。
这几份谕旨当中,有一份倒是与后宫的关联紧密些:内务府诸事,虽具体事务由内务府大臣总管之外,在内务府大臣之上还有亲王来总理。这些年总理内务府事务的亲王,便是庄亲王允禄。
而庄亲王近来生病调理,内务府诸事暂且无法由庄亲王做主,皇帝这便下旨将各项事务分给诸位王、皇子、额驸、大臣去暂管着。
其中宗人府事务,著諴亲王署理。(就是简亲王,也即是著名的郑亲王。刚薨逝了一位老简亲王,这里指即将袭封的那位新简亲王。)
左翼宗学、查奏近派宗室命名指婚、奏派穿孝事务,著和亲王署理。
六阿哥与秦蕙田,管理算学事务。
中正殿事务,著三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署理;武英殿事务,著四额驸福隆安署理。
经咒馆事务,著扎拉丰阿署理。四译馆事务,著永贵、五吉、署理。内务府当铺、及滋生银两事务,著英廉署理。宝谛寺事务,著四格署理。僧录司事务,著舒赫德署理。解马花马箭事务,著倭赫署理。
这其中婉兮不由得抬眸瞟了语琴一眼,坏坏一笑,“哟,这内务府的当铺、滋生银两的差事,可是个最要紧的、最实惠的去,皇上派给英廉管理啦?我倒记着,他七月间不是丁忧么,皇上怎么还把这样要紧的差事给了他去管着?”
语琴的脸腾地就红了,“他便是兼着我母家的佐领,算是我母家的父母官儿,可我一向倒不待见他!”
婉兮含笑摇头,“姐姐别急,我不过打趣姐姐一句。不过我倒是由此事忖着,这英廉必定在营利赚银子的事上,有极高的本事去,才能叫他自己丁忧期间,皇上还将这样要紧的差事交给他去。”
语琴哼了一声儿,“管他怎么会赚银子!总之他的银子,我是一两都不要!”
婉兮听得不由得挑眉,“英廉给姐姐……送过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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