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陪着皇太后看戏,只觉嗓子眼儿发甜,一阵一阵儿的总想咳。
幸好此时冬日,手边虽是都有热的茶、凉的果子伺候着,她想咳的时候就赶紧压一口,倒也都能暂且缓解了去。
还有一样儿能叫婉兮顾不上自己咳嗽的缘故,是小七。
小七本就自小就有咳疾,如今到了干冷的十一月底,咳疾便更难克制。便是在寿宁宫陪着皇太后看戏,还是忍不住垂首用帕子堵了嘴去——婉兮知道,女儿在咳。
婉兮急忙吩咐玉蝉,将自己桌上的一盘芦柑给小七送过去。
芦柑可理气健胃、燥湿化痰、下气止喘、散结止痛;这时节给小七吃,对她身子会好。
皇帝虽说在一楼与宗室王公们坐在一处,并未与一众女眷同在楼上。可是时而上楼来给皇太后进吃食,便也还是看见了小七拼力忍着咳嗽的模样。
皇帝面上虽然看似没有顾上,可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皇帝便派宫殿监大总管王成,亲自去七公主府,给七公主送去:温逵奶饼一银盘(计五十个),广橙一银盘(计十五个),福贝干一银盘(计二斤)。
其中的温逵奶饼性质温和,适合在冬日里适用,能温补脾胃;这奶饼婉兮当年也常亲手做,是小七小时候在冬日里十分喜欢吃的;
至于广橙、福贝就都是清热化痰、理气止咳的良品了。
原本十一月二十五日是皇太后的圣寿,那么这连续数日内,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皇太后的;可是皇帝却还是给了七公主赏赐下这些贴心的吃食来。
且这赏赐是单独的,并非因皇太后圣寿,或者年例给的集体恩赏。
拉旺进宫来替七公主谢恩,婉兮得知之后,自也是一百个高兴、一百个放下心来了。
问过拉旺,拉旺也说小七精神头儿尚好,只是怕还是因为寒冬的缘故,门窗不开、屋子里又有炭火气,这才依旧有些咳嗽罢了。
拉旺还红着脸道,“阿娘放心,儿子与小七的心结已然尽释。等过了冬,天气暖和了,儿子会向皇上请旨,叫母亲指给儿子的那两个人,从漠北进京来给小七请安。叫她们再亲自与小七说说,这些年我可曾理会过她们……小七自然就会大好了。”
连婉兮都笑,“傻孩子,当真不必了。那两位格格终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心意,便是你不喜欢,却也别委屈了;交待给你兄长们,既在漠北代你执掌扎萨克,那便只管用你旗里的收入,好好儿奉养着就是了。”
“她们本不必来京在小七面前执妾室之礼,这是对她们的尊重,更是对你母亲的尊重……小七之前是不知内情,才冷不丁心下给堵着了;此时既然你们将话都给说开了,便不必再为难那两位格格了。”
能被拉旺的母亲选中,在大清固伦公主之下当妾室的,本身也都是身份高贵的蒙古格格。拉旺是成吉思汗嫡系后裔的博尔济吉特氏,蒙古各部的台吉们也多是出自成吉思汗后裔各支系的博尔济吉特氏;也有例外,还有各部首领不称台吉(太子),而称塔布囊的,这些便不是出自博尔济吉特氏,而是出自成吉思汗的驸马们的家族。
故此能与拉旺通婚的、身份同样高贵的蒙古格格,首选的便是出自塔布囊家族。
例如绵锦的额驸丹巴多尔济,祖上便是塔布囊。拉旺这两个妾室里,便有一个是跟丹巴多尔济沾亲的。
这样的塔布囊家族,同样关系到朝廷与蒙古的关系,故此当真没有必要为了根本就不存在的移情而伤了和气去。
有婉兮这样的开解,拉旺却也还是坚持,“阿娘的心意,儿子都明白。可是儿子已经修书给旗里了,儿子不在意别的,儿子心中最重的永远都是小七。”
婉兮欣慰点头,“好,那便由得你们小两口儿吧。你们都长大了,更是从小就情意两心知,那你们两个自己的私事,阿娘我也不管了,都放给你们自己去吧。”
忙完了皇太后的圣寿,便是十二月了。
宫里开始预备过年,各处陆续张灯结彩起来,将这北地京师的冬,装点得五彩斑斓,仿佛倒将寒意击退了去。
啾啾的大格格已是到了学走冰、抽冰尜儿的时候儿。
十二月初二,皇上御瀛台,婉兮便也带着孩子们赴西苑玩儿冰雪。
啾啾和札兰带着那孩子上了冰去,大格格今儿穿一件儿大红的斗篷,远远看上去,像是雪里一朵小梅花儿似的。
婉兮身子弱,今年有些不敢上冰去,便在亭子里拥着手炉和脚炉坐着,隔窗远远看着外孙女儿在冰上脚步蹒跚。
可真招人稀罕,像个小扳不倒儿似的,无论俯仰,都那么娇憨可爱。
婉兮有些恍惚,指着窗外对婉嫔和容妃说,“你们瞧瞧,我这一恍惚啊,仿佛看见的是莲生和啾啾……竟都忘了,这中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去;莲生和啾啾啊,也都是嫁为人妻去了。”
婉嫔含笑道,“有时候想想,我也想忘了着中间的十多年去呢。那咱们就依旧还是当年的年纪,皇贵妃你呀刚刚三十岁呢。”
容妃也问,“如果能重来,皇贵妃会不会想要回到当年的青春好年华去?”
婉兮抬眸,没有迟疑便笑着摇头,“女人谁不爱青春好年华呢?可是如果重来一次的代价,是将孩子们都抹去了;那我情愿不换。”
“有了孩子们,就算不得不让青春远去,可是孩子们带来的欢喜,又哪里是年华能取代得了的?青春虽好,可若没有孩子们,那这些岁月啊,却也是空洞的。”
婉嫔和容妃也是相视一笑。
何尝不是呢?如果没有小七和啾啾这两个孩子,她们两人在这后宫里的年月啊,就都是苍白到几乎毫无意义的。
“对了,皇贵妃娘娘,大格格的名儿还没定呢,您既这会子看着她欢喜,何不先帮她取个小名儿去?”容妃见此时婉兮兴致颇高,这便凑趣儿。
总归宫里的规矩是,一般来说为了孩子“好养活”,能平安种痘去,都在种痘之后才定名儿。大格格还没种痘呢,故此无论是皇上,还是婉兮自己,都没忙着这个。
况且今年永璇的三个女儿都出了痘,次女还死在种痘之事上,就更叫人觉着心下不安,故此就更暂时不取名——没有名字的小孩儿,痘疹娘娘便是要带走,也没办法点名儿不是?就是阎罗王,也没法往那生死簿上记不是?
故此婉兮含笑点头,“倒不急。札兰念书多,我忖着札兰心下怕是会有更好的主意。”
容妃却也笑,“札兰是念书多,可是轮到自己女儿取名的事儿上,竟是窘了,翻过了多少书,拎出来多少个好字儿,却凑在一起都没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