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轻声与玉蝉说,“我啊,这会子最盼望的还是你们七公主先诞下个阿哥来……我想,那个孩子必定有拉旺小时候儿的模样,却也有你们七公主的眉眼神情去。”
玉蝉便也凑趣道,“七公主的相貌与主子最为肖似,那将来的小阿哥,实则也是有主子您的绵延去啊~~”
婉兮却笑,“也都未必。没瞧你们十五阿哥么,虽说是我生的,可是竟活脱脱地长成了皇上当年的模样儿。仿佛啊,只是借我这个肚腹而已,倒是不要我的影响去呢!”
玉蝉便也笑起来,“那可不是十五阿哥的福分么?亏主子还小心眼儿起来了。”
主仆说说笑笑的,婉兮自觉仿佛借着过年的喜气,以及小十七痘症康复的吉祥,她的身子又舒坦多了。
安静了一会子,婉兮转头望墙上的皇历。
“……惇妃那边,怎么还没有动静?”
惇妃是九月二十九日报的遇喜,叠加三个月,那足月的日子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
按说已经过了三天去了。
玉蝉本不想说,既然主子问起,这便回道,“……可不是么,听说已是疼了好几天了,只是迟迟不见动静。守月姥姥们都要用上擀面杖去擀肚子了。都说怕再不生,皇嗣便憋住了。”
婉兮也是挑眉,“怎么会这样?”
终究是头一胎,原本生就不容易些,却还要多疼这些天去。
玉蝉叹口气,“听说是惇妃肝火旺的缘故,这些日子来还是改不掉心焦的毛病去,这才迟迟不能顺利。”
婉兮垂下头去,“最怕这样。女人第一胎若不顺利,折腾太久,便是能最终顺里产下孩儿,却也有可能伤了根基,以后再也不能坐胎了。”
玉蝉忍不住嘀咕道,“主子管她?!”
婉兮想了想,还是摇头,“我是不待见她,可是推己及人,我刚刚为了我的孩子那样的痛苦过;她的孩子,也一样是皇上的孩子。”
婉兮轻轻咳嗽两声,吩咐玉蝉,“看看咱们宫里,青桂蜜还余下多少。叫人送过去赏给她去。”
那分娩临盆的苦,她已经尝过这么多回。只记得每一回,守月姥姥们都说,蜂蜜能减缓疼痛,加速产程。那青桂蜜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她便亲自体验过,倒仿佛是当真有效的。
玉蝉也是惊住,忙叫:“主子!这又是何必?”
青桂蜜对主子有特殊的含义,故此这会子主子每日服药都离不开。更何况这青桂蜜不是每棵树上产的都行,终究只是主子当年所守护的那一棵而已啊!若是赏给惇妃去,那主子自己以后用什么?
婉兮却笑,摇头道,“其实原本平素服药,也不该依赖那蜜去。明明是用过了蜜,才越发觉得药汤子苦;每次都以为是能在服药之后甜一甜嘴,却殊不知反倒叫下次服药的时候更受不了药汤子的味儿。”
“索性割舍了去吧,我没有那蜜,一样可以服药。”
玉蝉自己不能离开婉兮身边,便将那蜂蜜交待给了马麟,叫他送过去,赏给惇妃。
马麟也道,“我敢打赌,主子这份儿心啊,那位惇妃主子可未必敢受。她说不定还得担心这蜜里有什么东西。”
玉蝉也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是既然主子坚持叫赏,那你就跑这趟腿儿去吧。”
到了惇妃寝宫,马麟身为太监也不便在主位临盆的时候往里头去,只在外头的敬事房的值房将青桂蜜交割了,由敬事房太监转交给守月姥姥她们去就是。
隔着这么远呢,马麟却也听见了里头传出来的凄惨叫声。
——谁叫各宫苑的形制,其实原本都有些拢音呢。
马麟难以想象生产的疼痛,听得也是一咧嘴,冲敬事房太监摇了摇头。
敬事房太监对马麟这样的皇贵妃宫里的首领太监也都客气,含笑道,“马爷您这是刚听见就受不了了,我等在这儿都三个月了,尤其是这半个月来几乎天天听见这动静……唉。”
马麟耸了耸肩,“不管怎么着,倒有件事儿拜托给您二位:这蜜若是惇妃主子用不着,可千万别给糟践了。还烦劳二位设法用了旁的给替换出来,再交给我去。我啊,必定要好好儿谢谢您二位去。”
马麟和玉蝉都没猜错,这青桂蜜经了守月姥姥的手,送到惇妃嘴边去,惇妃却也还是大叫,“这味儿不对,不是我素日用的!你们给我拿走,泼了去!旁人送进来的东西,不管是谁,也不拘什么,都不准给我服下!”
她生得这么艰难,比足月的日子晚了好几天去,这便叫她心下画魂儿,担心是有人害她,她已是吃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因此上,所有外来的东西,她一律都不肯用的。
守月姥姥无奈,这便要拿走。
说来也是奇怪,那蜜都拿到门口了,就差一道门槛就带出去了,惇妃反倒忽然喊住,“回来!”
那股子清甜的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叫她仿佛闻见了——家的味道。
这味道,她想起来了,当年她家里仿佛曾经房前屋后也曾有过。
“是谁送来的?你说啊,这蜜是谁送来的?”
守月姥姥急忙回,“是皇贵妃主子……”
惇妃疼得神智已近模糊,却偏偏鼻息之间这清甜的味道越发挥之不去。
她在这香气里,仿佛又站在家里的庭院中,抬头看头顶花落如雨……
就在那花雨之中,她看见了额娘,看见了阿玛。
她喉咙里一声哽咽。
天,她想起来了,是那棵桂树。
阿玛说过,当年从沈阳从龙入关之时,他们每一家几乎都从沈阳带走祖宗板儿之外,还要再带一抔土,或者一些种子。都知道这一去关里,不知何年才能回去,故此带着泥土和种子一起走,种在京师,便也仿佛身在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