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去年十二月头上,我去渥城县请见徒单刺史,想要陈述统合安州溃兵,组建都军司的方案。结果给门子送了五两银子,只见到了这位崔先生。而他才听我说了两句话,就把我赶了出来……想必,他是懒得听一个区区甲军的胡言乱语吧。这会儿看来,他甚至都不记得曾见过我了……是不是很有趣?”
汪世显只能大摇其头。
郭宁看看被放在碎石滩上的箱笼:“世显兄,来搭把手。”
汪世显赶紧过来帮着搬运。
他的左手小指被萧好胡砍断了,稍稍用力,伤口便撕裂般疼,忍不住叫了一声。吕函在后头远远看着,这会儿带着冯氏和那个粗壮妇人小跑过来帮忙。
几人都累出汗,才把诸多礼物收拾起来。
猪羊之类,被孩子们兴高采烈拖到后头围栏。箱笼都摆在郭宁屋里。
箱笼有四个。头一个里面,装了若干刀枪武具,还有一把角弓和数十支长箭。第二个箱笼里,是铁制工具如镰刀、斧头、锤子、铁锅之类,还有两匹布和一包纸张笔墨。第三第四个里头,则是粟米、大米和咸盐、豆豉。
显然徒单航是下了功夫的。他在萧好胡死后,立即就做出了反应,而拿出的礼物,还都是专门挑选出的,郭宁眼下确实需要的好东西。如今的世道,这等有用的物件,比什么金银珍玩都强。
可惜郭宁并不会被他打动。当日的郭宁,确曾满怀报效大金的热情,但现在的郭宁,已经和原先大大不同。
汪世显倒是很受诱惑的样子,满脸笑容地把礼物一样样拿在手里看过,啧啧称赞。
似这等边疆胡族不管如何,有一点极大的好处,那就是心直口快。他觉得朝廷靠不住,就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这会儿对朝廷给出的好处满怀兴趣,他也并不掩饰。
老实不客气地把一柄长刀据为己有之后,他才问道:“我也知道崔贤奴这等高门恶仆不是东西。不过,六郎你这么对他,不怕他在徒单刺史面前胡言乱语么?”
“正要他如此,我倒是唯恐他说得少了。”郭宁掂了掂手里的铁锅,将之交给一个孩子:“去,拿给你吕家姐姐。”
那孩子身高不满三尺,用头顶着铁锅,摇摇晃晃去了。
郭宁继续道:“此等贵胄家奴,日常被人奉承惯了。我待他这般冷淡,他必定心怀不满。而心怀不满,便会大肆宣扬我郭六郎多么桀骜不驯,多么地不堪徒单刺史所用。这样一来,新桥营俞氏那边的人必定欣喜,也就敢放心来我这边联络了。”
“却不晓得,俞氏会送些什么好东西来。”汪世显期盼地道:“俞景纯这厮,那天晚上竟敢甩开我们先走。他要是识相的,不得重重馈礼,好好地向我们赔罪?”
郭宁挠了挠下颌:“想来俞氏的手面会大些。待到他们给出的物资到了,我便有了底气招揽人手。”
“招揽人手?”汪世显精神一振:“什么人手?如何招揽?”
郭宁抬手划了个大圈,向汪世显示意:“以此地为中心的遂州、安肃州、保州、雄州、安州境内,如你我这般盘踞一地的小股溃兵,不下七八十处。哪怕被萧好胡杀过一通,剩余的还有许多。而我昌州郭六郎在他们当中,素有些名望。”
“那是自然。”
汪世显对此再明白不过了。去年和前年,朝廷大军两次溃退,郭宁都曾身当锋镝,为袍泽兄弟们断后拒敌。虽说当时戎马倥惚,许多人来不及通报姓名,可后来稍稍安顿后,谁不曾打听过横行沙场的郭六郎?
欠着郭宁人情的散兵游勇,数量上千都不止!
“此前的两年里,我只坐困在馈军河畔,把希望寄托在朝廷有所振作。这个想法,实在是傻极了。许多袍泽弟兄看在眼里,约莫并不赞同。”郭宁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如今我杀了萧好胡这个即将上任的安州都指挥使,又与徒单刺史派来的宅老不欢而散……他们看在眼里,会高兴的。”
说到这里,郭宁提起铁骨朵,站到门外,向远处眺望片刻。不知怎地,他觉得那个方向草木摇动得有些古怪,凝神看了半晌,又并没什么当真可疑之处。
转回身,他信心十足地笑了笑:“世显兄,当日我之所以拒绝收编那三百奚军,乃是因为我有更好的选择。”
就在郭宁的视线方向,距离馈军河营地里许开外,一条浓眉大眼的高胖和尚猛地缩头,把身形潜藏到深草丛中。
这个突兀的动作,把身边簇拥的十余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跟着匍匐。
过了会儿,一名精瘦汉子问道:“师兄,你躲什么?”
那胖大和尚笑道:“郭六郎这厮是属狗的,机警的很。我骆和尚巴巴地赶来探看情形,若被他一眼就发现了,岂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