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对峙,气氛愈来愈肃杀。
完颜磷身后百余骑一齐向前压了几步,马上骑士一个个居高临下,俯视着陈冉等人。有几个乣人挥动马鞭,飕飕地从定海军士卒的头上掠过,挑衅和羞辱之意甚足。
受辱的定海军将士无不恼怒,但未得陈冉的号令,谁也不动。下个瞬间,原本散在漷阴县城里,和民伕们搭伙儿修建营垒的数百名士卒从西门列队涌出。他们虽不及披甲贯带,却也随手取了放在身边的武器,一路插到潞水东岸,隐约将完颜磷的骑兵围拢在垓心。
而骑兵们顿时感觉到了巨大威胁,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仿佛受一触即发的气氛影响,陆续有好几匹都打起了响鼻,暴躁地蹬踏着马蹄,向外冲出几步,又被队列严整的步卒生生迫回。
但完颜磷这个武卫军右翼都统,绝非皇帝这两年胡乱封拜的草头都统可比。
他是泰和年间就在秦、巩一带与宋国、夏国大军厮杀的猛将,当年官拜秦州防御使,曾以千骑击退宋国大将吴曦的五万大军,随即在秦州赤谷迎战吴曦麾下骁将冯兴、杨雄、李珪所领的精锐步骑八千,又是一战而胜。
那一系列战斗,是泰和伐宋时,大金少有的辉煌胜利。所以此后数年,与完颜磷并肩作战的完颜纲、完颜承裕、术虎高琪等人陆续都做到了方面大将乃至元帅的地位,唯有完颜磷粗鲁莽撞,所以仕途不顺,到现在,反而成了术虎高琪的下属。
虽然如此,他依然是大金国里头,数量越来越少的宿将。在蒙古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他敢于提兵阻截定海军的行动,在武力上头也确有凭依。
定海军轻兵们的包围圈刚形成,完颜磷身边的傔从取出号角,鼓起吹响。潞水上游方向烟尘大起,数以千计的铁骑如流,数十面土黄色和黑色的军旗绵延如龙,飞腾而来!
不用细看来骑的模样,只听隆隆蹄声,看那腾起的烟尘,陈冉就能确定,骑队里头,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甲胄具装的铁浮图,而且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这种重骑兵同样也是定海军压箱底的本钱,所以陈冉绝不会搞错。
这股力量恐怕超过了陈冉所领人马能够对抗的范围,他也是明白的。
但他并不露出动摇神色,一直到骑兵们迫近到里许范围,才眯着眼睛点评两句:
“术虎高琪元帅想随时遣出这样一支骑队,可不容易。武卫军和威捷军也不行。看旗号,这里头还有完颜承晖元帅的部下,或许还有永泰军节度使蒙古纲的部下吧?为了阻住我定海军的道路,中都城里的大员们,倒是齐心协力得很……这些骑兵若有损失,大员们可会心疼?”
完颜磷寒着脸,沉声道:“这里不是山东,是中都,是大金的国都,自有十万雄兵!你家郭宣使若来,倒未尝不能入朝觐见。你区区一个钤辖,就不要想着对抗朝廷威严了!”
见陈冉的气势稍稍北压住,完颜磷拨马上前几步,俯身再问:“高琪元帅的命令,是让你们退回直沽寨稳守并督运钱粮,我只问你,你听不听左副元帅的命令?”
陈冉拍了拍完颜磷骑乘战马的修长脖颈:“完颜都统面对蒙古军的时候,也是这么威风凛凛吧?要不,你赶紧带着这些强兵猛将,去把成吉思汗给杀了。都统凯旋之日,我部这就扭头回山东,甚至不在直沽寨逗留半步,怎么样?”
这根本就是在诅咒我死吧?这厮何其恶毒!
完颜磷怒极反笑,几乎要拔刀砍人。
“咳咳……”
旁边完颜斜烈不知何时下了马,横插进两人当中:“都统,陈钤辖说的乃是气话,咱们谁都没有那本事,原也不必恼怒,对么?”
他转回身,想着陈冉拱一拱手:“陈钤辖,郭宣使是大金的柱石。我想,他派遣兵马来到中都,是为了协助朝廷打击蒙古人,而不是为了和朝廷厮杀,对么?”
这名近侍局使看起来身材瘦削,可一旦站到陈冉身前,筋骨间蕴藏的力量和那种武人气势根本掩饰不住。
定海军虽已离开中都,但因为杜时升在彼活跃,所以军府中枢对朝中人物始终保持关注。
故而陈冉知道,完颜斜烈这个近侍局使,毫无疑问是代表皇帝在此的。若郭宣使在此,固然能够动辄发狠,但以陈冉的身份,却并不能轻侮此人。
何况,这完颜斜烈还不是寻常庸碌之辈。
据杜时升传回的消息,当年野狐岭兵败,此人因为老母年迈,不得不屈身于丰州蒙古人治下。但是随即兄弟二人联手,劫杀蒙古监卒,夺马奉母南奔。
蒙古军发觉之后,出动铁骑追赶,兄弟二人奔逃失马,犹能挽车奔行险道,历经千辛万苦,最终逃回中都。
这样的壮举,足能令人钦佩。
而他此时所说的道理,也堂堂皇皇地摆在明面上,他都夸赞郭宣未朝廷柱石了,难道陈冉还能反驳他,说咱们定海军全伙儿都是贼寇?
见陈冉的脸色稍稍缓和,完颜斜烈又道:“两位,些许小事,何必纠缠?宋人的使节在旁等着呢。咱们上国武人,莫要让岛夷看了笑话去。”
“你有什么建议?”完颜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