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傅德明入京为相, 傅家在京城除了这座丹桂园外, 还多了一座相府。
如今世道不太平,许朝宗登基之后, 京城里更是暗潮云涌,文臣武将各怀心思。傅德明入京时遭了回刺杀, 便调了数十名护卫入京。这些人是傅家私下栽培, 或是幕僚护卫,或是仆从管事,虽身手出众,却非军中将士, 许朝宗即便觉得此举猖狂, 却也无从指摘。
傅煜麾下的眼线暗卫也在随后陆续调来,藏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伯侄二人孤身在京, 能在凶险风波里游刃有余, 陆续收服朝臣人心,靠的便是明处护卫的震慑、暗里眼线的机敏。
这事儿关乎性命安危,自然不能轻率搁下。
傅煜安排妥当后,留副手蔡玄道在京城照应, 才带了杜鹤和几名暗卫, 星夜启程。
从京城到齐州,有千里之遥。
傅煜惯于领兵疾行, 铁蹄从官道奔腾而过, 日夜兼程, 隔日便抵达齐州。
刚入了冬, 天气还不算严寒,齐州城外峰峦如脊,寒山苍翠。日光映照在巍峨坚牢的城郭上,远望过去。城门口客商络绎、摊贩忙碌。官道旁高柳长垂,不知是谁家的马车坏在路上,车夫慢慢修理,夫人携稚儿幼女,在仆妇簇拥下到道旁田垄林间散步,意态悠然。
看惯了京城的龙腾虎踞、别处的兵戈暗潮、途中的百姓流离,这清平景象入目时,傅煜稍稍勒马。
像是从充斥着血腥气的沙场回到军营,有明月朗照、将士高歌。
政事清明、兵马强壮,护得百姓安稳太平,这便是父兄协力、将士拼命的意义。
傅煜胸中激荡,远眺城内高耸的塔影。
这城郭之内,那座不起眼的小院里,攸桐会在做什么
或许在倚窗翻账册,或许围炉烤栗子,或许中庭看花枝,或许流连街巷。她信里说过,京都涮肉的生意不错,店里的男女伙计日益熟练,许掌柜的徒弟都能独当一面了,她想寻个客流多的地方,再开一处。
那婉转眉眼浮上心间时,傅煜眸色微凝,端毅的脸上却添了些许温柔。
整整三个时序,从去岁腊月底到如今,春夏秋一晃而过,两人只靠书信相通。
他知道她的近况,但山水相隔,触不到她的肌肤,嗅不到她的气息,夜深露重时,更无法拥她入怀,唯剩思念绵长,入骨噬髓。而今,却只隔了半座城池而已。傅煜心里陡然涌起种强烈的情绪,迫不及待,按捺不住,想立马冲到她身边,将她玲珑的、柔软的身躯揉到怀里。
缰绳抖动,黑影长嘶一声,铁蹄抬起,疾风般直冲城门。
杜鹤也不知将军这一停一动是发什么疯,忙催马赶上。
却见傅煜回头,朗声吩咐,“你先回府”
肃厉眉目间难得的带了笑意,向来沉稳端然、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悍将,竟朽木回春般有了点少年昂扬的神情。
杜鹤不用猜都知道缘故,忙放缓马蹄,入城后带人回府。
梨花街上,傅煜满腔热血而来,却扑了个空。
半掩的朱门里庭院整齐、槐影揉碎,巷中飘散着刚炸熟的食物的香气,攸桐却不在。
许婆婆说,前晌时傅澜音和傅昭曾来过,邀攸桐一道出城,进香游玩去了。
这会儿后晌天暖,想必正在城外逍遥。
傅煜难免沮丧,却总不能追出城去,心里失望,面上却仍维持着新任兵马使的威仪冷厉姿态,颔首之后拨转马头,往傅府走。
门房早已从杜鹤口中听得傅煜回城的消息,见有黑影飞驰而来,忙迎上去。
骏马如利箭窜来,到府门时硬生生停住,傅煜翻身下马,问过门房,得知傅德清已从衙署回府后,直奔斜阳斋去。果然傅德清已在书房煮茶涮杯,一副听他禀事的模样,端坐在长案后面。
见着他,便笑眯眯地问,“怎么反倒在杜鹤后面回府”
“有点事,耽搁了。”傅煜没见着攸桐,心里拧了个小疙瘩。
傅德清呵呵一笑,抬手示意他坐入椅中,旋即回身,将挂在书架上的一副舆图展开。
两地相隔,傅德清兄弟俩的消息却从未切断,京城里傅家处境如何,有哪些大小风波,六部之中分别安插了哪些人手,许朝宗有哪些打算,但凡朝政上的事,傅德明都会定期修书递回,好教这边心里有数。但关乎军务的有些事,傅煜却不全然付之书信,说不清楚,也怕不慎出纰漏泄密。
先前的消息多是派心腹递口信,不甚紧急的便留着当面说。
茶香氤氲,热气袅袅腾起,傅煜喝了两杯润喉,便借着那副舆图,说了各处近况。
待几件要紧的事商议毕,转而道“先前咱们按兵不动,别处也在观望,如今伯父入京为相,便有人坐不住。许朝宗从前险些命丧魏建之手,这数月间,却在那边费了不少心思泾州那一带的事,父亲听说了么”
“魏建动了心思,想吞掉泾州”
“是许朝宗的主意。”
泾州节度使赵延之是个忠直爱民之人,只是手里兵将甚少,万余兵马守着泾州一带,往南是京城,往西是魏建,往东边和靠北边则是永宁麾下的兵马。赵延之有地势复杂之利,周遭山岭绵延险峻,云封雾锁,极难攀越,唯有四条道路可穿行而过。他守住几道要紧隘口,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易守难攻。
原本各处相安无事,赵延之能耐有限,不敢戳永宁的老虎鼻子,也不去招惹魏建,圈地自安,守护百姓,傅家也无需费太多兵力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