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并未熏香,唯有帘帐长垂, 被晚风掀动。
门窗皆敞着, 蓬莱殿临湖而居, 西边又是成片的荷田, 这时节仍有菡萏初绽,清香随晚风扑进来, 沁人心脾。而帘帐后人影绰绰, 攸桐端然立在当中,裙裾摇曳,珠钗微晃, 高华气质如鹤卓然, 周遭宫人端着杯盘碗盏鱼贯而入, 传来轻微的瓷器磕碰硬木的声音。
傅煜急促的脚步微顿, 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满殿宫人林里,身为帝后, 自须维持些许威仪, 不好太粘腻。
傅煜绕过帘帐,在宫人屈膝行礼时,随意抬手。
数步之外,攸桐瞧见了他,却没怎么理会, 只垂首将两人的碗盏摆好。待宫人将饭菜尽数呈上, 才侧头向他道“皇上累了整日, 早点用饭歇息吧。说着,朝玉簪递个眼色,示意她们在旁伺候,不必退出去。”
前朝三殿是傅煜的战场,这后宫却是她的地盘,蓬莱殿更不必说。
玉簪应命侍候在侧,分出两个宫人去跟乳母一道照顾太子。
晚饭很丰盛,有荤有素,烹得色相口味俱佳。
傅煜觑着攸桐那分明暗暗赌气的神色,主动找话,“今晚的菜都不错,晌午吃了什么”
“唔。”攸桐咬着劲道的羊肉粒,也不多瞧他,将午饭的菜色说给他听成婚数年,她知道傅煜的口味,晌午的菜多是按着他的口味备的,这会儿添油加醋地说出来,果然勾得傅煜略露馋相。她瞥了一眼,淡淡道“可惜了,没能吃完,浪费美食。”
“是我的错,该早点赶过去陪你用饭。”
傅煜取过小碗,帮她盛汤,话里有几分试探着致歉的意思。
攸桐当着宫人的面,也不好冷落他,只慢声道“皇上忙嘛。岂能为几道菜移驾,无妨。”
这样听着,好像还不算太生气。
傅煜暗自松了口气,趁着攸桐在瞧他,故意往她跟前的那道菜瞧过去。
换在平常,夫妻和睦恩爱,攸桐必会随手夹给他,谁知攸桐眉梢微挑,在傅煜微微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扭头吩咐玉簪,“这道菜合皇上的口味,摆到那边。”说罢,对傅煜微诧的神情视若无睹,仍埋头喝汤去了。
傅煜“”
不对劲啊。
虽说她仍是寻常的体贴姿态,在宫人跟前对身为皇帝的他颇为照顾,但数次眼神交锋,她要么轻飘飘地避开,要么目光淡淡的不露情绪,迥异于往常。方才这做法,更是摆明了不肯给他夹菜。
赌的气可半点都没消呢。
傅煜心里打了个小鼓,没再添乱,规规矩矩地用饭。
待得饭毕,才抢在攸桐之前长身而起,宽袖微抬,径直将娇妻揽到怀里。魁伟身姿,劲拔肩臂,那身墨色织金的衣裳还没换,染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攸桐想侧身避开,那位却防患未然,紧紧将她箍住,而宫人在侧,她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只能暂且忍耐,恨恨地瞪他。
傅煜面露不解,压着唇角笑意,偏将她抱得死紧。
夫妻相拥离去,背影落在宫人眼里,是鸾凤和鸣、琴瑟相谐的姿态。
玉簪却知道攸桐今日后晌的气闷,猜得屋里会有场小风雨,暂命人在外伺候,不去打搅。
攸桐跟傅煜暗自较劲,直待进了偏殿,才恨恨地抬手,想把钳制她肩膀的手臂拿开。
然而她能有几分力气
柔弱无骨的手指碰到傅煜,蚍蜉撼树似的,没半点作用,反倒是给了傅煜可趁之机,将她纤手捏在掌中,就地转身踢上屋门,而后环住她的腰,前侵半步,将她抵在门板,拿胸膛手臂困住。
这动作一气呵成,跟从前征战沙场时一般,没半点拖泥带水。
屋门哐啷阖的同时,门板咯吱轻响。
攸桐吓得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嗔道“你做什么”
“在生闷气”傅煜不答反问,俯首凑近,在她唇上蹭了下,一只手旋即抚到她柔软胸口,“气大伤身,闷着更不好,说给我听听。”说话间那只手便轻轻按揉了下,温热的鼻息扑到她脸颊,低沉的声音落在耳畔,“晌午是我不对,不该叫你落单的。”
“是吗。”攸桐鼓着腮帮。
“嗯,你既派了人来,我该过去的。”傅煜胸膛贴过去,隔着夏日单薄衣衫,热乎乎凑到她身上,“下回陪你,好不好”
“我特意备了饭菜,还”
还特意盛装等待。
攸桐没好意思说后半句,只道“等了许久,你却连个影子都没露。”
“是太傅难得入宫一趟,跟他说着话,一时没打断,就没动身。这两日不算忙,天气也凉快,我叫人吩咐上林苑,明日陪你射猎,或是去兽苑散心,如何”
明日散心有何用这厮显然还没明白她为何赌气,甚至打算拿色诱浑水摸鱼。
攸桐闻言更闷了,惦着脚尖在他唇上咬了下,而后气哼哼将他推开。
“皇上以为,我只是因你今日没来而生气”见傅煜面露茫然,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气道“从前皇上有事绊住脚,我可曾生气过我可没那么小心眼白日里都是钧儿陪着,我要给他念的诗也都念完了,今晚你去给他讲故事顺便想想我为何生气。”
说罢,扬声叫玉簪。
这样一来,傅煜便没法再耍赖了。
只好悻悻地去外面抱儿子,吹着晚风暗自琢磨。
他当然也知道,攸桐并非小性子的人,先前有好几回他因故不能去赴约,她都没计较,自能玩得有声有色,回来时还会给他带东西,甚是体贴大度。且她月事前儿才尽,心绪平稳得很,平白不会赌气闹他。
但若不是为此,他又是哪里得罪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