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苏合香上前查看,道:“没有。”
“不可能!”周梨声音拔高了一下,径自转到慕秋华后面,“就在他背后的,我记得很清楚,我就是刺了他……”她话语旋即停下。慕秋华的后背的确有伤,不过不是在肩头,而是在其他地方,他的肩头一片光滑平整。
周围的人皆奇怪地看着她,不做声。
慕秋华脸色低沉,像受了莫大屈辱,慢慢把衣服穿起来。
“慢着!”周梨走上前,意欲再次把他的衣服扯下来,“让我再仔细看看!”
她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苏合香推开了,“你究竟是何处来的!太放肆了!如今已检查过,证明你根本是在撒谎!”
“我真的刺了他一剑,”周梨抗辩,思绪飞转,立刻想到了什么,“对了,一定是他伪装过了,那个伤口也许……”
就在这时,慕秋华疑惑道:“你的剑,是却邪吗?”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她手中那柄浑身漆黑的剑上。
却邪,向来是只闻其名,少见其真身。它已和聂不凡一起失踪了二十年,但兵器谱上始终未将它除名。
武林第一的剑,邪剑,现在在一名来历不明的少女手中。这少女颜色姣好,容貌淡淡华光,说不上倾城国色,但有清朗明润的气质,似乎与却邪不匹。却邪剑气度太邪。但多看几眼,便发现不知何故,那一人一剑,出奇地匹配,就好像却邪沾了几分明亮色彩更为锋利,而那女子,染上细微的轻邪气息容颜更显锐意。
但是,终究是天下第一的邪剑。百年来,执此剑者,要么是性格孤僻举止古怪的江湖异类,要么是心术不正大杀四方的武林魔教。此剑饮饱人血,日复一日,更为邪异。
十几把长剑同时出鞘,围住了周梨。
慕秋华这一问真是问得恰如其分,问得刚刚好,再没有比他更懂人心的了。
周梨咬牙,心念电转,心想那伤口一定被慕秋华伪装过了,她还要争辩张口,众人忽然变了脸色,一些人疾呼掌门,一些人喊楚公子,还有一些人,冷冷地作壁上观,抱剑不动。
周梨回头时,正好看到楚墨白倒了下去,染血的白袍像雪中绽开的红梅,悄无声息地倒地,叠声的叫喊惊得檐边翘立的红绸灯笼都摆动了几下。
·
楚墨白在两个时辰之后醒来。
戒律堂的牢房会在顶端开一扇极小的天窗,天已明了,薄薄的淡光从那方天窗里射下,可想象外面应是晨雾疏胧,朝阳将浮云稍煨,露出一点点绯红的端倪。
他起身时咳嗽了几声,身体压抑而闷痛。慕秋华那一手不止捏碎了他的肩骨,更震伤了他原本就未好全的经脉,现在可谓伤上加伤。
“朔月。”他下意识想去摸剑,朔月不在他身边。
隔壁牢房传过周梨的声音:“你醒了?”
楚墨白怔了怔,“灵芝姑娘?”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周梨没有好气地怒道。两人隔着一堵厚墙,声音是从牢门的窗上传出去的,倒也听得清楚。
楚墨白又是一愣,思绪慢慢回笼,理了理当下情况,抬头张望了一番,微微垂下头:“是他们关我进来的?”他未言明他们是谁,似乎也不重要,要是说得太明白反而伤人,他道:“周姑娘,你怎么也会。”
周梨愤愤不平,“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好师父。”
师父这两个字是现在楚墨白最不愿听到的字眼,他极不自在地耸动了一下肩膀,随之撕裂般的疼痛传遍全身。
楚墨白被关进戒律堂之前手臂并未得到治愈,柳长烟为此争论不休,但因为怕楚墨白手臂一旦接好,在场的人中便无人可敌他,所以柳长烟再争也无用。会盟在即,待会盟过后,再来深查此事。除小楼外的五大派在这方面达成一致,会盟时暂时将此事保密,不可传扬出去,唯一的条件,便是要将楚墨白关进密牢,再派遣多名弟子看守住慕秋华和沈云从,双管齐下,在真相明朗前把这三人都控制住,免得节外生枝。
“你那个师父,再没有比他更狡诈的小人了。”周梨来来回回在牢房里踱步,想到昨夜慕秋华张弛有度,一边怒责弟子不去救治楚墨白,一边对六大派想要软禁自己表现出恰当的愠怒,再经几位长老劝解下,他只好“纡尊降贵”“大度有礼”地接受了这个“不合理”的安排,那人言语之间行为之中丝毫不露破绽,完全是以一个武林中成名已久的大侠风范在做着这一切,看上去风度不减,各种情绪都拿捏得甚是妥当,旁观了全局的周梨简直目瞪口呆,难以想象这天下会有这么会做戏的人。
周梨秀眉紧蹙,脚下停住了,道:“慕秋华一定是给自己受伤的地方‘易容’过了,一定是的。”
楚墨白顶着疼痛,尽量把声音端得极稳,“易容?”
“对,我刺了他一剑,他不可能好这么快的,就是好了,也该留下疤痕。”周梨轻轻靠着牢门,抬首望着天窗的日光。
六大派觉得她居心叵测,加上她手握却邪,来路不明,围攻之下,她又答应了谢天枢不能使用六道神功,虽然即便用了,也不可能在这么多高手中逃走,所以只得束手就擒,被关了进来。
周梨敲了敲铁门,“楚墨白。”
楚墨白听到了,慢慢抬头。
周梨道:“我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你说沈云从是阴公鬼母里的阴公,他又没有易容,你与他相识有二十多年了吧,那说明,他很早之前就潜伏进小楼了。还有那个驻守剑阁的弟子,他为什么要帮慕秋华撒谎,只有一个可能,他也是梅影的人。你可曾想过,小楼之中,到底埋了多少梅影的人。”
楚墨白略略覆下纤浓的眼睫,这个问题他已然想到了。现在,那些平日里相处日久的小楼诸人,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一个个转过去,哪怕是一低眉一微笑的细微表情,都仿佛蕴含了许多种高深莫测的含义。
楚墨白没有再说话了,许久,一片寂静。
他觉得极累,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那么疲倦过,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破碎,如平地而起的亭台楼阁,正在慢慢崩塌。他累得闭目,往后靠去。
但是周梨的一句话又让他不得不将萎靡的精神重整,“再过一日,就是会盟了。没有小楼掌门在的会盟,你说他们会用什么借口来搪塞?”
周梨这话意在揶揄,却让楚墨白睁开眼睛。
他被慕秋华折断手臂昏迷期间,似乎听到他和沈云从说过什么,其中有会盟二字。但是他现在想不起来了。
楚墨白抬头,睁着布满道道血丝的眼睛,费劲心力地去想当时他们说的是什么。
那句话一定很重要,让他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