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山上猛烈穿梭, 漫山遍谷的大树在黑夜里不见翠色。
谢天枢站在洞口上, 居高临下, 慕秋华和绿先生远他十步,站在他下方。
风从洞口灌了进去,达摩洞内并非漆黑无光, 点了一支烛, 烛火在狂风中乱舞。
火光跳跃在哥舒似情的脸上, 他听到了人声,微微睁开眼睛。
四周都是石壁,狂风的气息从洞口传来。
他被点了穴,穴道是谢天枢亲自所点,谢天枢听到钟声后从达摩洞离开, 因怕他胡作非为, 并未给他解穴, 他还在内心吐槽他良久。
他被摆成一个端坐的盘腿姿态, 面前一只还没收走的药碗里有褐色残渣。
哥舒似情耳廓动了动, 慢慢凝眉。
洞外, 慕秋华的嘴角逐渐弯起。
今天晚上, 从来到少林寺后,他终于在此时正视了谢天枢。他仰视着谢天枢,表情奇异。
谢天枢清冷地看着他, 无怒无惧,就如看地上的蝼蚁,或者看天上的一片浮云。
这人十年如一日, 眉目清正,磊落风姿,与初见时丝毫不变。
曾经慕秋华极讨厌他身上的清正,后来又喜欢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就不止是讨厌,而是仇恨了。
这种清正可割风断雨,纵使天地倾覆,大雪埋胫,也无所惧。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么。
可怕的是,真有,而且就在慕秋华面前。
冷淡月色下,慕秋华想起初见谢天枢的那一天。
那日有春风拂面,有万里无云,一切情景都仿佛好到能成为一个美梦。
谢天枢一管竹笛在腰,另一管曾属于慕秋华的墨笛则负在身后。
他不断地给人疗伤,气息微有不足,但看上去未有异常。
两人沉默须臾,慕秋华笑了笑:“师兄,好久不见。”
见他不语,慕秋华丝毫不减微笑:“多年不见,师兄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可喜可贺。”
谢天枢岿然不动。
慕秋华道:“师兄这些年过得可好?听说眉眉也住在浮生阁,什么时候成的亲,怎么不请师弟去喝一杯,我也好久没见过眉眉了。”
还是没反应。
慕秋华继续道:“对了,这些年我都没给轻眉上一炷香,师兄可有去吗?还是,”他说到停顿一下,“我忘了,师兄已与眉眉在一起了。”
谢天枢淡然地看着他,除了眨眼之外,没有多余动作。
慕秋华数度开口,可惜谢天枢一言不发,似乎不想搭理他。
慕秋华忍不住笑出了声:“都这么多年了,师兄还是不爱说话。”
谢天枢总算开口:“对你,已无需多言,该说的,我都已说过。”
慕秋华装作不解地偏头。
谢天枢慢慢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早已警告过你。”
慕秋华像被勾起了某段不好的回忆,又或者是某种厌恶的情绪,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恶劣。
他低下头,断指的手还在流血,他抬起满手的血,以及满面诡谲的脸,像是神魂都已入魔了般,笑道:“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我是记得的。”顿了顿,他说:“我满手血腥,师兄,你救我吗?”
他表情痛苦,谢天枢凝视着他,可一转眼,他又露出鲜明的阴毒来,喃喃道:“我有罪,我罪孽深重,师兄,你渡我吗?”
谢天枢怔了怔,眉角轻动。
慕秋华又问一句:“你渡我吗?”
半晌,谢天枢没有说话。
慕秋华慢慢把那只沾了血的手负在背后,表情收得极快,似乎很失望,又很遗憾,“你还是不渡我。那我自渡吧。”
你不愿渡我去神途,那我便入魔来自渡。
慕秋华凝起坏字经的内息,骤风般出了手,探向地上的木盒,谢天枢上前阻挡。
只一错目,百招已过。
旁观的绿先生插不进手,只见洞口塌方了无数碎石,凡那两团人影所过之处,一片飞沙走石。随之不知是谁,闷哼了一声,各自向两边退开。
谢天枢收住了脚,先稳住了身形,慕秋华往后直退,撞到山壁上。
绿先生一惊,手里摸出针,发觉自己的手都在抖,不敢把这针向谢天枢发出去。
谢天枢笔直地站着,与他出手前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春风渡的气息袭来,无孔不入,铺天盖地地席卷着,这次换谢天枢出手。
再度纠缠,又再度分开后,慕秋华再受一伤,木盒子仍旧摆在地上。
突然,咚的一声,谢天枢腰上的笛子被气劲割破,坠落在地。
两人同时低头,慕秋华的表情瞬间僵住。
上次周梨一剑把笛子划损,慕秋华修补完后尚能吹奏,这次却是真正断了,从中间一分为二,断为两截,纵有再巧的手也无法修复。
谢天枢慢慢抬起头,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情绪,至少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慕秋华的笑容消失了一会儿,也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断掉的笛子就这么落在地上,谢天枢不会再去拾起,慕秋华当然也不会。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有些东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有些人,终究是无法成为知己的,因为深藏在骨子里的秉性天生不同。
这不算什么,天下能成知己者少之又少。但略微悲哀的是,不能成知己,却成仇敌。比这更悲哀的是,在成仇敌之前,还成过一时的知己。
知己是能懂你的人,谢天枢曾以为慕秋华是那人,但他错了。而慕秋华更认为自己是唯一能看透谢天枢的人,直到现在,他都是这么自负地认为,他也错了,正因为都错了,所以才分道扬镳。
突然,谢天枢的袖子里滴落鲜血,慕秋华和绿先生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