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家主吩咐我明天准备好饭菜,家中准备开一场小小的宴会,据说是家主的朋友从国外回来了。"
苏衾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她失神地望向虚空片刻,"……这样啊。"
距离陆阳铮的葬礼,也过去了半月有余。这半月中,苏衾没有离开过陆家,她像个隐形人在陆家生活,几乎不和陆祈安碰面。一切好似都回归到了一个安全的轨道,她不必担忧陆祈安会因她的一巴掌报复她,也不必害怕剧情中的死亡来临。
她有了对付陆祈安最好的免死金牌——她所保持的,对陆阳铮有的饱满热烈爱意。
陆祈安不会动一个已经对他毫无威胁力的继母,况且此人还是父亲深爱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也并非他起初所想,是个只为钱不为爱的女人。
她为钱又为爱,这种奇妙的平衡或许也是陆祈安不再动任何坏念头的原因之一。
因此,直到今日,苏衾还在演戏。
她对演戏这门功课实在是游刃有余,不管是失魂落魄,伤痛悲怀,亦或是不愿相信陆阳铮会那么早就开始防备她拿走陆家的财产……
每一项,她都做得很好。
作为仅有的三名知道陆阳铮给了她怎样虚假遗嘱的外人,陆祈安、陈克、林武出于维护死者名声,没有和外界说过这一张遗嘱的效力是否存在。他们只说这一份遗嘱存在,但因为种种原因,陆祈安与苏衾最终谈拢,他们也不再提那一份葬礼上震惊大众的遗嘱,而说,他们已经和平解决这桩事。
一如陆阳铮所想,陆祈安解决掉了他在临终前留下的错误。
这个错误,成就了他们夫妻之间令人叹息的爱情。
陈克在闲暇之余,与陆祈安道:"阳铮果真是深爱她,居然给她印下了那个手印。"
"不过,他到底是陆家人,狠心绝情得很,连婚后共同财产都早就想好了法子,不让她沾一点便宜。"
陆祈安:"所以,我爸他作为陆家人,还是十分合格的。"
这话并无嘲弄,陆祈安是赞誉的口吻。
"陈伯,你总说我爸是个多情滥情的人,但他的多情滥情却克制极了——娶苏衾,只怕是他早就想好了所有后路。"
"这份遗嘱,你相信他是真心想要给她的吗?"他反问一句,陈克沉默,最后只怜悯地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陈克也承认他对已逝的好友评价不够公正。他苦笑两声,说:"……不过,真是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清楚,一个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就像他曾经以为陆阳铮是深爱苏衾,才会娶她一样,如今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对夫妻之间相互付诸的爱意究竟平不平等。
陆阳铮是真的有那么爱苏衾吗?而苏衾……
……
陆阳铮的爱意无疑是真诚的,但对于好财慕金的苏衾来说,那爱意太过廉价。
不过,没关系,总归苏衾是不爱陆阳铮的。
她并不算亏,嫁给陆阳铮这几年,她本人也是享受到了不少荣华富贵带来的好处;而陆阳铮身死,苏衾就更能借着她那"七真三假"中的假——"让我再嫁个好人家,带着他给我的财产"这句遗言,做出更多事。
想在这个世界里,继续以坏女人的身份活下去,苏衾要做的事,除了已经宣告失败的抢夺遗产外,就是再依照原主的性格,找上其他多金有钱的男人。
她是年轻漂亮的继母,是陆阳铮用金钱引诱回家的野马。
在饲主死后,野马又没了主人,但没关系,她很快又可以找到下一任饲主。
不管是再成为别人口中为了钱不管爱人年龄有多大,就凭借美貌嫁入豪门的坏女人,还是成为别人口中不择手段,只为过上优渥生活而努力的坏女人。
苏衾都会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走下去。
苏打水喝完以后,苏衾准备上楼,她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大门外的声响。
助理搀扶陆祁安的动静,陆祁安似乎喝醉了酒,他进门的时候,眉眼低垂,眼神恍惚。
像极了陆阳铮。
她站定在原地,不动弹了。
助理看到了她,陪笑一声说:"夫人,陆总他今天喝酒喝多了,实在抱歉,恐怕要你帮忙喊一下仆人,烧一碗醒酒汤。"
陆祁安接手家族产业才没多久,即便他手段通天,也逃不开生意场上的酒局。但是,像今天这样喝得烂醉,但是他的头一回。
苏衾点头答好,她应下了他的请求。在他离开后,却没有依言找仆人烧醒酒汤。
她自己从冰箱里摸了一瓶酸奶,端到他面前,开了瓶盖,让他自己拿着喝。
陆祁安努力地分辨面前的人,他睁大眼睛,好久才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唇,"苏衾?"
都说醉酒后才是最真实的反应。苏衾自然清楚他心里从没把她当做是他的小妈。她也不在意,也不打算像上次那样当众给他一个没脸。
她只是冷冷地抱臂,示意他喝下酸奶。
"时间太晚,阿姨都睡了。"
"你自己喝了酸奶醒醒酒,上楼去睡觉。"
这口吻太过亲昵,半醉半醒的陆祁安讶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甚至有那么一秒,疑心她是不是在刻意借此机会勾引他。
但她穿得很严实,连脚踝都被地毯的毛茸茸挡住。一丝让人浮想联翩的暧昧都没有。
那么……又为什么,她会这样对他说话?
下一刻,陆祁安就明白了。
苏衾自己也在发怔,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般,抬起柔软白皙的手指,抵住了眼角,强行压下那一股怆然情绪。
"……我居然把你当成……"
当成谁?
他们面对面,双双对峙,却毫无□□味,只有一人恍惚,一人沉默。
还是苏衾先开口,她的疲惫——从陆阳铮死后,这个情绪就一直没有从她身上消失,而在她知道陆阳铮曾在未结婚前就那般防备她后,这股疲惫又慢慢化作厌倦。
不知道是厌倦什么,苏衾平静说,"我先上去了,你自己喝完吧。"
她要上楼。可是手腕袖子却被什么拽住了。
回身一看,是陆祁安。
他面上还有未褪的醉意,此时他也像是醉酒了毫无意识地喃喃询问。
"我……很像他?"
苏衾抬起腕,挣掉他的手。
"你很像他,眼睛最像,不管是笑起来,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
她又在装作深情,装作痛苦地回忆起过去,事实上,苏衾知道,不管是她还是小说世界里的继母苏衾,都没有爱过陆阳铮。
不过没关系,她只是为了更好地活下来而已。
面前的年轻继母,眼中似乎又有了泪,但转瞬,她又闭紧眼,再睁眼。泪意全无,只剩下些微冰冷。
"你真的很像他,但有时候,你又不像他。"她退后了一步,克制、礼貌地说了再见。
她走上了楼。
身影再看不见的时候,陆祁安依旧在摩挲着手指——方才触及到她手腕肌肤的那一块,也许是喝醉了酒,一切旖旎,一切暧昧都被他放大,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想她方才说的话。
——像他。
陆祁安勾了勾唇,心说,怎么会不像?他是他的儿子,身体里流着陆家人的血,他们相似,那是注定的。
但她觉得他像他。
……
陆祁安笑了起来,将酸奶慢慢地喝进去,他的眼神清明,只有眼尾有些微红晕,陆家凤眼在灯光下暧昧不明,他最后舔了一下唇。心想,他倒是有点明白,十九岁那年,陆阳铮在喝醉酒后和他说的话了。
那一年,他还没和陆阳铮因再娶的事闹翻,那时候苏衾还只是陆阳铮初见的一个年轻女孩。
他为她心动,他在醉酒时,笑得格外开心,温柔又亲密地唤她的名字,叠音喊得甜蜜而缠绵。
"……衾衾。"
陆阳铮这样对他说,拍着大腿,英俊的脸上,陆家凤眼狭长而温柔,渗着惊人的欲望,他喃喃自语:"她很漂亮,漂亮得像我年轻时候幻想里的梦中情人。"
"她很美……尤其是冷冷看着谁的时候,眼神锐利而冰凉,好像刀锋。"
"我想要她,让她只为我露出温柔体贴的表情,为我露出缠绵悱恻的爱意。"
然后,陆阳铮凭借财富,将她掌握在自己的手心。
他饲养她,让这匹野马乖乖地留在了他身边。
再后来,饲主死了。
野马重新恢复了自由。
陆祁安闭上眼,他在混沌的困意中,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凉意,如同方才他触碰到的,她如玉般柔软细腻,却又冰冷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