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褐色的眸掠过莫测的光,像蛰伏着一头呼之欲出的野兽。山本武一字一句地问道,嗓音嘶哑的可怕:“艾萨克……是谁?”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大雨正酣,似是永不停歇。雨中的世界一片模糊,就像要融化了似的。
“以及——”
山本顿了顿,视线如锋利的刀刃般直直剜向某个方向。他口吻笃定地开口。
“小婴儿,你在对吧?”
他从茶室中醒来,静听着院外的小桥流水。间或有迷蒙的雨声刮入耳畔,伴风而眠。
云雀恭弥静静饮了口茶,许久未言。房间里异常静谧,连落花声都可以听闻。
“——云雀!”
湍急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平静,冷空气升温。云雀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白发男人闯入庭院,将喧嚣带了进来。
草壁哲矢连忙追了进来,为没有拦住笹川了平而不停地鞠躬道歉。云雀淡淡扫过去一眼,并没有追究的心思,只是对笹川开口:“有什么事吗?”
“你没有发现吗?”笹川攥起拳头,紧紧咬住牙关,大声地叫嚷起来。
“沢田极限的不见了啊!”
“……所以说、这是个阿纲不存在的世界?”
一张桌子,两杯咖啡。山本武看着对面的黑衣婴儿,与里包恩正对坐着。
“对,”里包恩抿了口咖啡,眯起眼睛,黑眸深不见底,“这个世界不存在沢田纲吉。”
“交换下情报吧。”
山本武摸了摸下巴,慢吞吞道,“就目前而言,这个世界的‘我’似乎是个棒球手。虽然成为了彭格列的雨守,但因为不认同首领的做法所以与其不合,常年留在日本,很少回意大利。”
他顿了顿,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和原来的世界完全不同啊。”
在原来那个世界里,毕业后他就直接跟阿纲去了意大利。没有任何犹豫,也不需要任何犹豫。他放弃了棒球,也很少回日本。
和这个世界不一样。
——他始终陪伴在他的首领身边。
“这个世界的我也没有成为门外顾问。”
里包恩唇角掀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淡淡道,“‘据说’在彭格列十代首领即位之后,我就离开了,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处环游。”
——就像遇到蠢纲前的他一样。
山本武眨了眨眼,上下打量着里包恩,“彩虹之子的诅咒也没解除吗?”
“当然。”
轻轻的一声,咖啡杯落在桌子上。里包恩压了压帽檐,似笑非笑地开口:“毕竟那样的傻瓜,只有他一个啊。”
那样傻乎乎的——
为了自己的老师,不惜拼上性命,去与复仇者为敌。
他的学生曾说过:自己早已有了承担一切的觉悟。
——这样的傻瓜,只有一个。
他的蠢学生。
而这个世界没有这个蠢货。
——糟透了。
“是啊……”
山本武闭上眼睛,嗓音温柔得就像一片花瓣落在地上,“阿纲只有一个。”
那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的存在。
里包恩用银制的小勺搅动着咖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山本武巧妙地把球打了回来,“那你呢?小婴儿,你准备做什么?”
“我打算去找一趟白兰,”里包恩道,“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和7的3次方有关?”
“目前就只能先从这个角度开始思考了。”
他们平静地谈着话。
镇定的、从容的对话,他们看上去都淡定到诡异的地步。就像没受到半点影响一样。
——是啊,毕竟他们都是很“理智”的人。
银勺落在盘子上,发出极轻的、啷当的清脆声响。
里包恩再度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山本武握紧了椅子的扶手,他淡淡道:“我要回一趟意大利。”
“哦?”
山本武睁开了眼。
里包恩望着那双褐色的眸子,他发现了,那平静水面下掩藏着的激流,那看似淡然的眸底——是纵使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的疯狂。
雨可以镇魂,亦可以滂沱。
就像掩藏着狂风暴雨的寂静海面,当风暴袭来之时,世界便会被摧枯拉朽地毁灭。
“没有亲眼见到意大利的情况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话。”
山本武的语气激烈而凌厉,杀意烈烈。他露出一个微笑,笑容里却是化不开的执拗:“我不信——阿纲会这样就不见。”
里包恩喝了口咖啡,突然想笑。他知道的,山本武看似豁达心宽,实则却从骨子里就是锋利固执的。就像他手中拿着的剑一样,一旦剑鞘消失,刀光便会见血。
里包恩掀了掀唇角,“你会失望的。”
——因为你会发现,就算在意大利也找不到沢田纲吉。
哪里都找不到他了。
“那么再见。”
里包恩站起身,优雅地行了个礼。时间紧迫,他想迅速找到白兰。身后的人却叫住了他。
“等等——”
山本在问他,“小婴儿,找到白兰后呢,你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找。”
里包恩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直直停留在自己背上。他转动着指间的枪支,看着枪口冒出滋滋的白烟。
他按动了扳机。
在子弹破开空气,燃起火花之时,里包恩的声音毫无间隙地响起——
“直到找到我的‘little boy’为止。”
His little boy.
他的小男孩。
在教纲吉英语时,里包恩曾含笑地、带着某种宠溺意味地这么叫对方,或是疼爱、或是调侃、又或是夹了点不明朗的情愫。舌尖轻抵,就能辗转出这个暧昧的词汇。
His little boy,他的小男孩。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的小男孩不见了罢了。
就像一支玫瑰落在地上,小王子的狐狸跑掉了。星球的光变得寂黯,爱唱歌的夜莺破碎了歌喉。
——他的Little boy消失了。
只是如此而已。
太阳还会升起,月亮还会沉落。大海依然会涨潮,地球仍旧会不断自转。
一切似乎都没有影响。这个世界正常地运作着。
——可是他的小男孩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呢?
至少里包恩无法接受。多年前他曾屈从给了命运,但这次他绝不会再屈服。
他一直注视着对方,看着他的男孩一点点成长起来。阿纲的所思所虑全都落在他的眼底,他对阿纲的一举一动皆了然于胸。
——那是他用了百年时间,才找到的、属于自己的“Little boy”。
他一定会找回自己的小男孩。就算是以世界为敌,用生命作为赌注。
他也绝不会再次——让最重要的存在从指间溜走。
山本静静望着里包恩离开的背影,枪声响亮得就像一阵长鸣,却将他的心脏都打出了一个窟窿。
他和里包恩的谈话很克制。
但他们都清楚,这就像被冰封着的沸水。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彼此都按捺不住的心绪。
阿纲,消失了。
这是一个山本武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光是把这几个字在嘴里咀嚼一遍,就让他感到莫名的胆寒。
噩梦一般。
象牙□□塌,星球炸裂。
山本武无法想象沢田纲吉不存在于他世界里的可能。他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可以接受?怎么能接受?
他最重要的存在——消失了。
如果这是梦,山本武只希望自己能立刻醒来。他不需要这个阿纲不存在的世界,这样的世界对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如果这是梦……?
山本武顿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熟悉的温柔嗓音。
“阿武,阿武?”
世界明亮起来。
山本武睁开了眼。然后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熟悉的、让他心脏都停止跳动的——
他的阿纲。
他的首领。
噩梦结束了。
沢田纲吉懵然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雨守激动地抱住他。对方把他抱得很紧,用力到他甚至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咔咔作响。
太、太激动了吧……
纲吉困扰地想着,大家都好奇怪啊。他刚才去叫隼人的时候,隼人的表现更加夸张。骸也直直盯了他半天,眼神很陌生,就像从没见过他一般。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
“阿武,你梦见什么了吗?”
纲吉放轻声音,抚慰般地拍上好友的背。
——毕竟,他们刚刚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事情啊。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强尼二和斯帕纳联手开发了一款仪器。据他们所说,只要躺进去,就能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事情。
就像镜子一样。
能倒映出你心底最害怕的事情。
这款仪器还在开发阶段。当时里包恩便坏心眼地,拉上守护者全体——只有蓝波因为岁数太小而逃过一劫——还有他自己,逼着他们参与这台机器的试验。当时他的鬼畜老师还振振有词地道:只有了解自己的弱点,才能克服弱点。
饱经压榨的纲吉自然是不信大魔王的鬼话的,但他在里包恩面前从来都没有任何反抗的余【隔】地,最后只能含泪参与试验。
想起自己梦见的内容,纲吉不由打了个哆嗦,噩梦!真的是噩梦啊!
这也太可怕了!不愧是最恐怖的事情!
不过……
纲吉收敛起心思,眸光柔软地看着自己的雨守。
“强尼二跟我说,你们做的是同样的梦。我真的没想到你们最恐惧的事情竟然是一样的。”
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阿武,你梦见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的雨守抬起头,朝他露出个莫名的笑容。
那笑容粲然若朝霞,和山本武平时一般明朗灿烂,又带着几分缱绻温情。但此时,里面却多了些隐秘的意味。
说不出的、隐秘的意味。
“……秘密。”
他的好友弹动着舌尖,眼底藏着他看不懂的阴云。但阴霾却又忽得散去,天光乍破后,山本武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阿纲,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就不说吧,”纲吉有些无奈地嘟囔道,“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就当我们扯平了。”
想起自己梦到的内容,纲吉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把他梦到的事情说出来,他可能会被身边这些人给杀掉吧。
“不过啊,阿纲……”
他的好友再次抱住了他,这次的拥抱是轻柔的。就像怀抱一片雪花,又或是抱着一颗月亮。
“我在想,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山本笑着对他说,褐色的眸里倒映着这个世界,世界浓缩成一个微小的点,里面却只有对方的身影。
——这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你是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存在。”
他抱着自己的首领,与自己的太阳相拥。
星与月都在此刻寂黯了,宇宙都变得静默无声。狐狸知道,它终于等回了自己的小王子。
也许你对这个世界可能不是特殊的,但你对我们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我们的首领——
我们都不能失去你。
纲吉愣了愣,听着自己好友的表白。就在刚才,他也从不同人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表述。
心中的布丁融化了,砂糖暖暖地在血液中流淌。纲吉伸出手,回抱住自己的伙伴。
他笑得很开心,也很温柔。
“我也一样啊。你们都是我生命里——最无可取代的存在。”
日升日落,花开花灭。
山本武安心地闭上了眼。他知道,最恐惧的事情永远不会到来,他们和自己的首领会始终相伴。
(END)
【后续一】
沢田纲吉发现,最近强尼二和斯帕纳总是伤痕累累,身上缠满了绷带。
他有些不解,于是去问这两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强尼二只是别开视线,干笑着说:“没、没什么。”
斯帕纳则舔了口棒棒糖,睁着那双死鱼眼,没精打采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不成熟的家伙来打击报复而已。”
纲吉:“……是、是吗?”他好像懂了什么,默默擦了把汗。
【后续二】
某日路上偶遇,纲吉看到六道骸盯了他半天,然后阴阳怪气地开口。
“沢田纲吉,虽然你这个人又没用又懦弱又惹人生厌,但彭格列的首领果然还是你比较好。”
说完这段话之后,他就好像顺了心一般,冷笑一声,接着心情很好地离开了。只留下纲吉一个人呆滞在原地。
纲吉一脸懵逼:“???骸疯了???”
【后续三】
纲吉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从那个实验结束后,其他人好像更黏他了……?
尤其是隼人和阿武,简直是和他寸步不离。
就连向来神出鬼没的云雀学长,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也变高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纲吉的错觉,他总觉得云雀对他的态度似乎更和缓了一点……不过果然还是错觉吧,云雀学长会温柔这件事听上去就好可怕啊。
大家好像都隐隐在害怕着什么。是上次实验留下的后遗症吗?
纲吉也曾旁敲侧击,试图得知其他人到底在实验中梦见了什么。不过大多数人对此都露出微妙的神色,并不愿意回答他。
而当他问到最有可能告诉他答案的狱寺隼人时——
狱寺隼人听到他的话,脸却倏地苍白。他碧绿的眸黯下,神情惨淡而又痛苦,“不好意思,十代目,属下甚至连回忆都不敢回忆……”
“我也没有勇气回忆,”他苦涩地笑着,“对我而言,那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纲吉心头一紧,知道戳了对方的伤口,忙不迭道起歉来。不过同时他也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能让狱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只是直到很久之后,纲吉都没问出其他人最恐怖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成了个永远的谜团……
【后续四】
某年某月某日,里包恩口吻粗暴地问纲吉:“蠢纲,你梦见了什么?”
纲吉目光游移,不愿回答,只是讪讪地笑着:“哈哈哈,也没什么特别的……”
里包恩默默举起了枪。
纲吉立刻缴械投降,他乖乖地说道:“其实也没梦见什么啦……”
他顿了顿,才难以启齿地开口:“说出来好像很自恋,我梦见大家都向我表白了,所有人都说喜欢我。”
里包恩:“……”
纲吉痛苦地捂住了脸,心有余悸道:“然后他们还大打出手,搞得家族都四分五裂。真是太可怕了。”
里包恩:“…………”
纲吉舒展开眉眼,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理所当然道:“不过这种事情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也就只是个噩梦罢了。”
里包恩:“………………噗嗤。”
纲吉奇道:“咦,里包恩你笑什么?”
“没什么。”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他收回枪,似意有所指般对自己的学生开口。
“我想,”他咬重语气,强调般道,“这个噩梦现实中的确是不可能发生的。”
看着自己一脸懵懂的蠢学生,里包恩哼笑着在心中补上一句。
——才怪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