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卷26、下霜下霜,为何都下在了柿子上(毕)(1 / 2)

这日傍晚,斜阳洒金。院子里福海畔,忻嫔领着八公主舜英,由乐容和乐仪陪着,沿着海子边岸,缓缓走着。

福海虽是园子里最大的海子,可却不像后海周边儿都是皇帝和后宫们的寝宫,人多眼杂;这福海周边儿,倒清静些。

只是今儿已然是七月十四,便是寻常清静的福海,此时也已经不清静了。

内务府、宫殿监还带着人在海子上装饰灯盏,以为明日中元节,皇帝奉皇太后、携六宫观灯所备。

忻嫔等人自是避开工匠,只在迢迢的另外一边水岸瞧着。

那海子当心儿,正紧锣密鼓忙着一处工程,已经初具模样,是一朵新搭起来的巨大金莲。

中元节放河灯,最多的自然是莲花灯。故此最大的灯台设为莲花形,如水中浮生,亭亭净植。

看见这巨大的莲花台,忻嫔不由得轻轻闭了闭眼睛,手里将八公主的小手攥紧些。

她没办法不想到七月十五又是七公主的生辰,而七公主的小名儿就是“莲生”……没法不想起,她当年那般算计周详,却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叫皇上对那七公主疼爱尤多……

故此所有的莲花,在她看起来,都觉着扎眼。

八公主手上被捏得有些疼了,她抬起头来纳闷儿地望住母亲,轻声道,“额娘,我手疼了。”

乐容见状忙上前来低声提醒,“主子……”

忻嫔这才深深吸一口气,松开了女儿的手儿,蹲下来替女儿搓着,“是额娘手重了,舜英不怕不怕。”

乐容与乐仪使了个眼色,乐仪便忙哄着八公主到一边玩儿去了。

乐容望着那水里的莲台,轻声问,“主子说,明儿晚上,和贵人会不会在这金莲台上起舞呢?”

忻嫔哼了一声儿,“若她不肯起舞,那这金莲台又是为何而建?这必定是皇后私下里都安排好了的。”

乐容便也笑了,“也是。难得有皇后抬举,令贵妃又怀着孩子,这真是天赐的良机。那和贵人自然该有点眼色,这样的机会不抓着,难道想在宫里一辈子不得宠,落寞终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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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是小七的生辰,同时也是八阿哥永璇的生辰。

八阿哥永璇整整比小七大了十岁去,这几年在淑嘉皇贵妃薨逝之后,也没怎么好好儿过过生辰。今年婉兮便特别请旨,将永璇也接回了内廷来,与小七一起过生辰。

九公主的生辰虽说是在七月十四,早一天,婉兮也都叫妹妹随着姐姐,一并在七月十五这天一起过,这便不必另外再靡费去了。

其实……若是小十四还在,他的生辰也就在两天后。从前便是连小十四的生辰,也汇总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一齐过的。可是今年,却终究还是少了小十四。

不过好在是还多了个永璇一起来热闹,这眼前儿一起过生辰的就依旧还是三个孩子了。

这日一大早,不光是永璇早早便来了,连福康安都天儿还没亮透呢,就早早进宫来了。

福康安这么积极,婉兮自是不惊讶,她只是忍着笑问,“麒麟保,你今儿怎么也跑来了?我才不信上书房里的师傅和谙达也放了你的假去。”

今儿也是永璇的生辰,又是婉兮去请假,自然能给一天的假;拉旺因身份特殊,师父和谙达们便也准了一天的假。

福康安在上书房为皇子、皇孙的侍读,每年便也都跟着守规矩,除了过年那几天,以及皇上的万寿节、皇太后的圣寿节之外,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之外,其余都是没有假的。

福康安扁了扁嘴,“我生辰的假也没请呢,我也改在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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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蕤进来听见了就笑,“哎哟,这生辰还有自己给随便儿改的呀?保哥儿自己乐意,怕你阿玛、额娘还不乐意呢!”

婉兮只是笑,其实倒是不惊讶了。七月初九那天九福晋进宫来,其实早就将这事儿说给婉兮了。

福康安的生辰也在七月里,却终究不是七月十五这一天。可是福康安却什么浑不管了,非要将自己的生辰的假也请在七月十五这一天不可。

生辰自然是没有乱算的规矩,更何况是傅恒家的嫡子。只是今年婉兮倒也容了福康安去——终究这会子四公主还给纯惠皇贵妃戴着孝,且九福晋还要帮着四公主开始提前给三阿哥预备后事,故此傅恒家里是没心情给一个孩子再庆贺生辰的。

与其叫他跟着家里哀哀戚戚的,也不得个乐呵,倒不如就跟着进宫一起热闹罢了。故此上书房那边儿,其实还是婉兮叫人去跟师傅、谙达们暗地里打好的招呼。

福康安冲着玉蕤扮了个鬼脸儿,也不说话,只转身就往外头奔,“莲生呢,怎么还没来呢?”

刘柱儿赶紧给蛐蛐儿使了个眼色,蛐蛐儿窜上去一把抱住了福康安,“哎哟我的康哥儿,这会子天还没大亮呢,咱们七公主还在婉嫔主子那边儿没过来哪!奴才忖着啊,七公主怕是还没起身儿呢,这宫里规矩严,可没的保哥儿天不亮就乱跑的啊~~”

从前进上书房前,福康安还能住在内廷里的时候儿,就是屈戌一块伺候他和拉旺的。后来进了上书房,福康安不得不家去,只白天进来上学;拉旺也叫婉兮托付给豫嫔了,屈戌这才改了差事。

虽说福康安不在内廷住了,可是跟屈戌的情分好歹还在的,这便给了屈戌个情面,却是直窜高儿往窗户外瞧,“那行,我暂且给你个面儿。不过你得到外头给我瞄着去,看拉旺来没来。我非得赶在拉旺前头去不可!”

这宫里啊,只要有福康安,就不用担心冷场。婉兮含笑放下心来,这便只抬眸望向玉蕤和刘柱儿去。

刘柱儿便又冲屈戌使了个眼色,屈戌这便哄着福康安到偏殿去玩儿了。刘柱儿忙上前回话,“一大早奴才就叫了蚂蛉儿和蚂蚱到外头去听信儿了。”

婉兮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玉蕤更是忍不住轻啐一声儿:“瞧瞧,这都什么蚂蛉儿、蚂蚱的呀?”

刘柱儿“哎哟”一声,忙虚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是奴才们私下玩笑惯了,今儿是公主们的好日子,奴才心下高兴,这嘴上就没有把门儿的了。二位主子可饶了奴才。”

玉蕤哼了一声儿,“你也甭一口一个主子地叫我,总归我在你面前儿是从没将自己当成什么瑞常在、瑞贵人的。你以后可别‘二位主子’这么叫,仔细我反倒跟你没完!”

婉兮便也笑,“他们那么闹,倒也情有可原。原本就是从屈戌变成‘蛐蛐儿’那,他们的名儿啊就彻底全都乱套了。我这么一听,也一时没听出来到底谁是蚂蛉儿,谁是蚂蚱了。”

刘柱儿便也笑了,“回主子,蚂蛉儿是马麟,蚂蚱是张朝恩。”

婉兮便也笑着点点头,“马麟的名儿,倒是谐音‘蚂蛉儿’,这倒也罢了;反倒是张朝恩跟蚂蚱也没什么关系啊。”

刘柱儿嘿嘿一笑,“他不姓张么?张跟‘蚂蚱’的‘蚱’字儿叫白了就是一个音了。况且这小子善蹦,原地一个旱地拔葱,脑袋都能过墙头儿去,故此奴才们就管他叫蚂蚱了。”

婉兮便也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叫这个蚂蚱去听信儿,倒是找对了人。”

刘柱儿噙着一抹子笑,狡黠地道,“……他们得了信儿,和贵人今早上已经早早预备起来了。主子都瞧好儿吧,今儿必定有一场好戏。”

玉蕤也是一声冷笑,“可不。今儿是咱们公主们的生辰,可得好好儿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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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一大早,那拉氏起的也早。

因今晚上皇太后必定从畅春园移驾回圆明园来,那必定得住回“长春仙馆”来。故此那拉氏一大早就得亲自监督着岛上的太监和女子们,洒扫归置,半点儿都不敢出了差错去。

忙完了这些洒扫,午时前后她就得到福海那边去,再亲自盯着那边儿的筵宴、河灯的预备。

这后宫的女主人啊,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说,还有皇家这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便是有内务府和宫殿监呢,不用她自己伸手,可是一应的事儿却也得她都亲自盯着才能安心。否则若是出了哪一点差错,皇太后便第一个会说她没本事当家。

可是,饶是今天还一大堆的事儿呢,她却也起身来第一件便问起的是和贵人。

“她预备得怎么样儿了?去叫她过来,再给我跳一遍。”

德格这便亲自去请和贵人了。

如同往常一样儿,便是那拉氏宣召,和贵人来得也都磨磨蹭蹭。不过今儿那拉氏倒没计较这个,她便坐到妆奁前,叫塔娜和梳头的太监来给梳妆,优哉游哉等着罢了。

她心情这样轻松,一来是因为今早上天色还早,毕竟还没亮透呢,和贵人还没起身呢也是有的;当然更要紧的是,昨儿和贵人的反应,倒是叫她心下满意。

虽说和贵人对她单独赏赐下的荔枝不那么待见,可是当她给和贵人说了今天的安排,和贵人虽有些抵触,不过却还是应下了。

塔娜瞧出来主子高兴,这便一边替那拉氏试着钿花儿,一边含笑道,“昨儿和贵人终于有些开窍了,终是明白在这后宫里,谁才是真正的女主。”

那拉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今儿看着自己的气色都好,这便越发显得年轻了些。

今晚月圆,本是中宫之相,便也合该她今晚心愿达成。

“她们回部啊,哪儿有咱们这么大的规矩?她从小儿又当自己是公主,自然更不懂什么尊卑去。这便进了宫,还当咱们这儿是她们自己家乡呢。”

“不过这六个月来,我没断了给她紧皮子,一天好脸儿没给她去过!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在这后宫里,唯有听从我的,才有好日子过。”

塔娜便笑了,“和贵人终于学会听话了。虽然迟了些,六个月才学会;不过倒是恰好在这会子开了窍,倒也算一个好时机。”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终究都是后宫里的女人,在这后宫里耳濡目染六个月,也该明白了这后宫里生存的道理:凭她的身份,在这后宫里如果没有皇上的恩宠,她便什么都没有。她眼见着旁人得宠,我就不信她甘心只那么看着。”

“况且昨儿,她自己难道没发现那瑞贵人刚进了贵人,就排到她前面去了么?她便是再想跟永寿宫好,可是她也终究比不上人家瑞贵人去。她与其再跟着永寿宫转,自然还不如回到我跟前儿来。”

塔娜也是满意地轻叹了口气,“可不是么。奴才也觉着,皇上是昨儿赐下荔枝时,忽然在谕旨里将瑞贵人排在和贵人前头的,这便仿佛是冥冥之中皇上帮衬着主子呢,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叫和贵人对永寿宫死了心去,回来一心一意帮主子来。”

那拉氏听塔娜这么说,不由得心花暗放。

“是啊……终究我与皇上才是夫妻,便是上天襄助,自然也得帮衬着我这天子之妻;没的帮那群不过只是家中余财一般尽可随意舍弃的妾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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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心情好,便连挑选钿花儿都痛快。

今儿后宫穿吉服,头上戴“满钿”。她今儿选用的是一套点翠嵌珠宝翠玉蝠蝶花卉满钿。

这“满钿”便是相对于“半钿”来说,规制更高,佩戴钿花更多:钿子正面用十四块钿花、背面用一块钿花,共用十五块钿花。

初此之外,那拉氏因心情好,便又在钿花中又加入左右头围钿花,共计七块长方形钿花围成一圈儿。

这尤不足,那拉氏更在这二十多块的钿花上,又垂了流苏。

这样的在钿子上的“全副甲胄”,已是那拉氏年过四十之后,许久未曾有过的。

她今儿这么大费周章,没旁的,就是因为高兴啊。

装饰停当,德格含笑进来回话,说和贵人已经来了。

德格也自是会察言观色的,瞧了那拉氏“全副武装”的模样,自知道主子心情好,德格这便凑到那拉氏耳边格外通禀了声儿,“主子赐下的舞衣,和贵人是穿着过来的。”

那拉氏心下便又是一喜,一拍掌,“那还杵着做什么,快请进来吧。到外头明间儿,我要正正经经看她正式跳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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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带和贵人去候着了,那拉氏站起身,塔娜替那拉氏又最后整理一番。

塔娜又是含笑,“昨儿奴才有幸看和贵人跳了一回。那还不是正式跳呢,身上的衣裳又舞动不开,奴才都觉着已是有些目眩神迷了;今儿和贵人再穿上舞衣,那必定又是更上层楼……奴才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相信皇上必定一观之下,便惊为天人。”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就因为她生得艳丽无双,又有胡旋舞的绝技,我知道她必定一击即中,故此才肯下这个重宝。”

那拉氏移步明间儿,远远看见和贵人穿舞衣静候。鬟髻高挽,纱衣若隐若现。最妙的是那垂纱的水袖,若旋转起来,必定是人已如莲。

那拉氏含笑点头,“可真好看,倒与那些西洋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壁画里的飞天,有如一辙。”

那拉氏满意地扶着塔娜的手,在座上坐稳,“来吧,便正正经经给我跳一回。叫我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叫皇上一眼便失了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