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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白日,婉兮的宫里过得已是热闹。
因是两位公主一起过生辰,皇帝赐下的是整套的“家什”。什么茶壶茶碗、桌椅板凳、纺车针线……全都是缩小了一号儿的,给两位公主过家家用的。
虽是玩具的性质,可因是内造办处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件件虽小,却都跟真的一般无二。而且因为体量小,反而更加显得精致巧妙。单独放着就是妙夺天工的摆设,动手使用起来,又是实用的家什了。
玉蕤见了都笑,“皇上这是做什么呢,这简直是在陪送嫁妆啦!”
婉兮听了便也抿嘴笑:可不是嘛,满人因重视闺女,所以都有“厚嫁”的习惯,陪送的东西都格外多。皇上这整套的“家什”送出来,真的跟置办嫁妆似的了。
婉兮便也含笑打趣,“那咱们就简单了,只需再亲手缝几床被褥,这婚事啊,就成了。”
玉蕤也是笑,与婉兮一起瞧着窗外正玩儿得高兴的几个小孩儿。尤其是七公主跟拉旺啊,这不已是小两口儿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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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几个小孩儿,福康安自是就围着小七打转;而永璇因十四岁了,都快娶亲了,再加上脚上不利索,这便跟几个小孩儿有些距离。那几个小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帮着九公主抓蝴铁儿、扑蚂蛉儿的,他就自己坐在廊檐下笑眯眯看着。
拉旺虽说也绕着小七转,却也不时过去与永璇说说话。
福康安可逮着个机会,瞄着拉旺又去与永璇说话了,这便趁着小七钻进花丛里的当儿,将小七给拉到一边去,避开了众人。
小七一双点漆般的眼瞳,静静亮亮地盯着他,“保保,你又要做什么?”
小七虽然是在问他,可是小七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惊讶,福康安就知道自己其实早被小七看透了。这便有些狼狈,咳嗽了声儿,揪了揪脑袋后面的辫子。
“我就是,想送你个玩意儿!”
小七便乐了,朝他伸手,“拿来吧。”
福康安在自己腰里摸了一圈儿,忽地一跺脚,“哎哟!今儿早上走得急,竟然忘了揣着了!”
说着这就有些急赤白脸起来。
小七却拉住他手臂,“你别急啊。一着急,脸就红得像个大马猴儿!”
福康安佯作气得瞪圆了眼,“你想说——我脸红的跟猴儿腚似的?”
小七被戳破,也不扭捏,只是笑出声儿来。
福康安连忙伸手一把将小七的嘴给捂住。他刚好容易将小七给单独带花丛里来了,小七这一笑,该叫拉旺给听见了!
小七被吓了一跳,直觉便想喊。不过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便只含笑闭上了嘴。
不小心之间,她的唇在他掌心里摩挲而过。
福康安登时一怔,转头盯住小七,眼珠儿都不会转了。
小七没明白是怎么了,赶紧扯掉他的手,不过还是配合着他,放小了声儿,“保保,你干嘛呢?傻啦?”
福康安将手收回来,愣愣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儿,半晌才说,“……你的嘴唇儿,可真软啊。”
小七终究才四周岁,哪儿懂他说什么呢。这便又要笑,“哎呀你个傻保保,难道你的嘴唇儿是硬邦邦的么?那不成了鸟儿啦?那你说,你想当什么鸟儿,啊?”
福康安就又盯着小七的嘴唇儿看了好半晌,莫名地红了脸别开头去,“我的嘴唇儿……你不会碰碰?碰碰就知道了。”
小七挑了挑眉,却又是悄声地笑,“呸!我就知道你唬我呢!我要是碰,你必定张嘴咬我——你就是个狗,跟阿斯兰当兄弟。”
福康安爷不知道怎地,心下的欢喜忽然就落下去了。他转过身儿去,就不说话了。
小七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转过去哄他,“保保……你生气啦?”
福康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莫名叹口气,“谁生气了?”
小七便嫣然而笑,“好啦。我知道是你忘了揣给我的玩意儿,你就不高兴了。没关系的,便是今儿忘了,你赶明儿进宫来再给我带来呗。”
福康安这才又神气活现了,冷不防一把抓住小七的手,伸手指头在她掌心里挠了挠,惹得小七又是笑。
掌心里的痒痒还没完,她就觉着多了个东西。
不大,四四方方,硬硬的。
小七赶紧收回手来看,只见是个小木头盒儿。
小七便笑了,“原来你带了?”
福康安这才抱着小胳膊,满脸得色地轻哼,“当然带了……给你的玩意儿,我什么时候儿能忘过?刚刚,不过唬着你玩儿罢了。”
小七冲他做了个鬼脸,便连忙打开,“是什么呀?”
就一个小盒儿,里头跟江米面儿似的白面儿。看着可朴实无华了,跟福康安往常送玩意儿的风格,一点都不一样。
福康安却紧张地紧盯着小七的脸,“你……不稀罕?”
小七耸耸肩,“没有啊,我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呀。”小七使劲儿想了想,“你不会是……临时到厨房里去,装了一小盒江米面儿,就来糊弄我了吧?”
小七可瞧见了,他方才送给永璇和啾啾的,都是镶金嵌玉的好玩意儿。永璇的是一枚镶了宝石的“千里眼”;啾啾的是一瓶南洋进贡来的“蔷薇水”,那瓶子可是透明的、嵌了粉红碧玺的、最金贵的痕都斯坦的玉瓶儿!
福康安心下便揪紧了起来,“……你先别急着不稀罕,你先听我说!你,你闻闻!”
小七抬眸瞪他一眼,“干嘛叫我闻?你当我是啾啾呀?”
福康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急得跺脚,“哎呀,谁把你当啾啾啊?叫你闻,你就快点闻,不行吗?”
小七那点漆一样的眼珠儿便绕着他打两个转儿,“……你又安的什么鬼主意?我爱咳嗽,额涅可不准我扑腾灰儿去,说那些灰儿啊、面面儿啊的,我吸进鼻子里就更容易咳嗽了。”
福康安都快哭了,“你咳嗽,我不是最心疼的吗?我恨不得替你咳嗽了,肺子咳嗽出来都愿意,我怎么还能故意惹你咳嗽去?”
小七这才笑了,小小嫣然绽放在颊边,如海棠花儿一般粉红娇艳。
“行,那我闻。额涅便是再不叫我扑腾灰儿去,可是保保的不一样,我不怕。”
小七说着便轻轻凑上了鼻尖儿……
小七终究才四周岁,力度没控制好,鼻尖儿直接挨白面儿上去了,闹了个白鼻子尖儿。可是她却笑了,小小欢呼,“柿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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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安心下终于可以满足地叹息,却是盯着眼前这白鼻头的小人儿,止不住地打心坎儿里笑出来。
她这会子像个什么呀,小狐狸,还是小猫儿呢?
总是乖乖的,软软的,可其实骨子里十分淘气,更是聪明得有时候叫他想狠狠捏她一把。
不过……却总是这么软软的乖乖的,叫他都狠不下心来掐啊。
仿佛怕自己心底里那点子酥软都在面上泄露出来,他便反倒故意板起脸来,“你终于闻出来了?那叫‘柿霜’,可是我从柿饼子上,一点一点儿刮下来,存在小盒儿里的。你知道就为了攒这么一小盒儿,我用了多少柿饼子么?”
小七不由得挑眉,“多少?”
福康安又叹了口气,“七大筐!”
他将手伸到小七面前来,指着手指头上几道口子,“你看,就为了用刀刮这柿霜,我手都割破了!”
小七便也惊讶了。一个柿饼子上,统共才有多一点儿的柿霜呢。虽然眼前看着就这么一小盒儿,可是要积攒起这么多来,当真得费不少柿饼子去。
小七便垂下头去,连忙攥住他的手来,凑在唇边吹气儿。
小七轻声道,“你干嘛弄这个呢?”
福康安哼了一声儿,“……那年,拉旺回他们家去。你就给了他柿饼子啊。我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稀罕这玩意儿。”
“我自己回家也啃柿饼子去,却当真没啃出什么特别来。我就问我阿玛,这柿饼子有什么好处。我阿玛说,那上头的柿霜是药材,能治病,尤其管咳嗽。”
“我就想明白了,你爱吃这个,是因为这个对你身子好,治你的咳嗽。我就想着,那我能送你点什么呢?就送这个吧。”
小小的小七,这一刻只觉鼻头有些酸了。陌生的情愫,在她小小的心臆之间冲撞,叫她不知是何物。
她便下意识抬手去揉鼻子。
不成想,这样儿反倒叫那粘在鼻头儿上的柿霜面子都进了她鼻子里了。她之前忍住了笑,忍住了叫,却着实忍不住鼻子这一痒——她一个大喷嚏便打了出来。
福康安想捂着也是晚了,外头的人便都听见了动静。
啾啾登时大喊,“姐姐在那!”
不多时便脚步声踏踏,拉旺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平素清骨静气的拉旺,这一刻却忽然眸光幽暗,上前轻轻扶住小七,回头便瞪向福康安,“麒麟保安答,你做了什么?小七她为什么会打喷嚏?”
啾啾跑得慢,奔过来却先奔着小七手里的盒子去了。还是她鼻子灵,一闻就叫唤,“涩,涩!涩柿子,不要!”
晒柿饼子的柿子,在做成柿饼子之前,如果没熟透的,会涩。啾啾对气味格外在意,曾经尝过一口,被涩着了,这便以后再遇见这味儿就不喜欢。
拉旺便微微一眯眼,接过来轻轻一闻。
拉旺一双黑瞳便更加幽深,“麒麟保安答,今儿你送小七这个?”
福康安有些尴尬,便反倒带了点小蛮横,高高抬起下颌来,“你管得着么?”
两个男孩子之间的气氛又有点儿不对,小七担心地上前,一手拉住一个,“保保、旺旺,你们又怎么啦?”
福康安忍不住嘚瑟,“他必定送不出比我更好的玩意儿来了,他心下不平衡了呗!”
福康安直直盯着拉旺的眼睛,“我说拉旺,看你这么生气,该不会是你想送给莲生的,也是这个吧?不过可惜啊,你晚了,被我给抢了先儿了!”
拉旺抿着嘴不说话。
福康安便又笑,“嘿,被我猜对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想的主意,也必定是绕着这柿饼子的。因为你总觉着,这柿饼子是你跟莲生独有的秘密!”
“不过真可惜呀,小爷我就是聪明,我就是不觉着那是你独有的秘密。我就抢先儿了,你能怎么着吧?”
拉旺面色微微泛白,“麒麟保兄弟,你我一起长大,可你是想叫我与你打一场,是么?”
福康安登时蹦起来,“打就打!咱们在上书房时,背书、比箭,何尝没打过?那今儿当着莲生,便也没什么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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